奕澤等不了泠泉送來的藤條,轉身到外室取了戒尺。奕涵見哥哥掂着戒尺進來,雖然怕但還是湊到奕澤面前,小手輕輕的搭着奕澤滲着血的左手,低聲哀求道:“哥哥,咱先請醫師好不好,求求你了,先請醫師過來…”
“楊奕涵,你怎麼敢?你怎麼敢!”奕澤甩掉奕涵的手,帶出的血水星星點點的散在兩人之間。奕涵連撲通一聲跪下,淚眼朦胧的看着哥哥的怒容,滿眼乞求。
奕澤直覺血氣上湧,早記不得那套教導孩子的理論,左手摁住奕涵的肩,右手的戒尺不長眼似的往奕涵身上招呼。奕涵怕哥哥牽扯到左手的傷口,不敢躲避分毫,隻在下一波疼痛襲來的間隙,小口小口的吸着氣。
“哥哥,求…求你…不要現在…等你看好…看好傷…好不好…”奕涵真的好怕,血,好多血。奕澤的血濡濕了他的肩頭,浸漬着血液的衣料像是有千斤重,壓得他不敢大聲喘息。
“夠了,奕澤!”房門嘭的開了,昊瑄大步流星的走了進來,門外站着連城、泠泉和三五位醫師。他睨了一眼地上哭成淚人兒的小孩,拉開奕澤,“胡鬧,弟弟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嗎,左手不想要了!”
“師父…”奕澤看了一眼哭岔氣的奕涵,緩緩擡起頭,對上昊瑄的眸子。甫一開口,一直凝聚在胸腔裡的恐懼霎那間融化,争相湧出眼睑,右手的戒尺咚一聲砸落在地闆上。
“好了好了…”昊瑄擡手抹掉奕澤臉上的涼意,攙住哽咽的奕澤朝門口走去。
昊瑄再回到奕涵的房間時,小孩依舊跪坐着,一側臉頰高高聳起,滿臉的濕意更添狼狽。奕涵往後縮了縮脖子,垂着眼簾不敢看昊瑄,他勾着背委屈的搓着手指頭,方才因緊張而短暫喪失的知覺現在已經盡數恢複,臉頰和肩臂處的疼痛鋪天蓋地而來,讓他戰栗不止。
“趴過來!”昊瑄手裡多出來的藤條啪一聲甩在桌上,原本鋪平的桌布都扯出了皺褶。他定睛看着奕涵,雙眉緊鎖的臉上黑雲密布。在了解了事情的大緻過程後,昊瑄是卯足了勁兒想要抽死這不知死活的小崽子。
活着,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多少人為之拼盡全力卻竹籃打水。這些年來,他見過太多人帶着遺憾離開,臨死前他們無一例外的眷念着這塵世。那時倘有活下去的可能,即便隻有蜘蛛絲般纖細,他們也會毫不猶豫的伸手抓住,可眼前這小兔崽子卻急不可耐的想尋死!
“師兄…師兄他…”鋪天蓋地的疼痛讓他戰栗不已,奕涵廢了好大勁才從咬緊的牙關中擠出這些支離的字詞。
“現在知道挂心了?楊奕涵,你尋思覓活的時候,可有想到過我們?”昊瑄粗聲打斷奕涵,他端起桌上的茶壺仰頭飲盡,收到傳書他一路策馬回趕,連一口水都沒來得及喝,現在一股濁氣堵着嗓眼,下不去也上不來,隻覺口幹舌燥。
“我…”奕涵深吸了口氣,試圖稀釋這令人戰栗的疼痛,他觑着桌上躺着的藤條,後知後覺的開始害怕。他也覺得有些可笑,為何明明他連死神都不曾懼怕,卻會因着師父師兄的責罰而驚懼不已。
昊瑄鐵青的臉,垂眼看着噤聲的奕涵,“說吧,楊奕涵,你到底為什麼要做這傻事?”
一直以來,隻要奕涵不願意說,他從來不會逼問,奕澤也是如此。因為他們覺得,即使孩子還小,同樣也有保守心事和沉默的權力。不僅如此,他們還想讓奕涵在這牢籠裡過得盡量輕松自在,可卻從未想到,竟會帶來這樣的後果。所以這次,奕涵怨也好,恨也罷,這個壞人他是當定了,反正揍兩次也是揍了,三次也是揍了,壞都已經壞透了。
“啊?”奕涵不知在想什麼,突然被點了名,才慌忙回神,他用衣袖蹭了蹭臉頰,淚珠附着着皮膚往下滑,粘乎乎的怪不舒服,“我…走…走神了,一時…一時沒有留意,所以…所以一不小心…”
“扯謊!”昊瑄右手一揚,原本還在桌沿的藤條徑已經落在奕涵的身側,左臂先是一木,接着是火辣辣的疼。昊瑄又恨恨的開了口,“你敢說你不是故意的!”
“啊…”怕惹惱昊瑄,奕涵生生咬斷剛沖出口的呼痛,他低聲嘶哈着,新疼舊痛順着血管蔓延到全身,他偷偷往後挪了挪,背部抵着屋牆,臉上的汗珠粒粒分明。
“師父…師父本來就忙,大哥也好久…好久都沒空陪我,昭然哥哥又不在…我一個人,總是一個人…”小孩委屈的癟了嘴,他使勁地揚起頭,可被眼淚蒙住的雙眼愈發模糊,“我…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會那樣…可是…可是,隻是這樣努力的活下去,好像也沒有意義…隻是覺得或許就這樣結束了,也沒有什麼不好…”
奕涵越說越小聲,他這個年紀,還不能很好的表達那些盤踞心頭的虛空感和無力感。很多事情他還想不明白,直覺苦悶不堪。奕涵擡手胡亂擦拭着臉龐,碰到痛處也不管,他小心翼翼的挪到昊瑄身邊,仰起頭,“師父,被生下來…活着…真的是好事麼?”
“活下去。”昊瑄看着奕涵,小孩稚嫩的臉上滿是掙紮,九歲,這本該是個無憂無慮的年紀啊,卻被命運套上了枷鎖。他捧着奕涵的臉,認真地說道,“聽着,奕涵,活下去!不管什麼時候,都不要輕易放棄生命,活着,才能尋到你說的意義,才會有無限的可能,若輕易赴死,屬于你的時間便永遠停止了,再也到不了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