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國畢竟舉國重文,耳濡目染之下,在場幾人雖是武人,對藤黃亦不陌生。
也都知道藤黃有毒。
秦烈奇了,“這種黃不拉幾的紙不是用那什麼,黃檗染麼,我記得藤黃是畫畫用的。”
“隻要是顔料,皆可染紙,這個,摻,摻了一些藤黃,所以顔色,看起來不太對。”
方秀甯道,“藤黃比黃檗,造價高,還有毒,沒人染紙。”
“黃檗就夠貴了,這個更貴?”秦烈呲牙,“用這麼貴的東西包包子啊。”
秦烈突然歪頭看着她。
方秀甯目光呆滞回望。
“薛夫人說起紙張之事,似乎流利許多。”
方秀甯亦歪頭。
薛林昭将她拉回座位上,聲音冷淡,“血影堂于盈丘行刺,此事将軍府報官,請大理寺盡快查清。”
馬車緩緩啟程,随着薛林昭放下窗簾,還可見秦烈在招手。
他臉上是笑着的,眼裡卻滿是算計。
看到這個眼神,方秀甯心中頓時一驚。
“你在害怕?”薛林昭出聲。
“……”差點忘記這還有一個虎視眈眈。
虎視眈眈卻不止一個兩個。
重回将軍府,崔姨叫人煮安神湯,但囑咐寒月盯着她不要睡,“才受了驚吓,這時候睡下醒來容易變傻子。”
方秀甯,“……已經傻。”
崔姨,“夫人不要妄自菲薄。”
方秀甯,“汪?吱?”
春芽,“牲畜無慧,崔姨定是叫夫人不要以犬鼠自比吧?”
崔姨笑,“你這妮子倒是慧甚犬鼠。”
春芽颔首,“将軍教得好。”
“将軍?”
“崔姨不是?”
微笑,“自然,是。”
方秀甯,“……”
沈神醫收起脈枕,“今日終于知道為何薛将軍和秀甯皆話少。”
“為何?”
沈汐擡眼,“話都叫你們說了。”
二人閉嘴,低頭。
安神湯尚未煮好,宮裡來人。
薛林昭原本到府便回書房去了,如今太子駕到,她不得不出來迎接。
“父皇聽說你夫人再次遇刺,叫我來看看。”太子這樣道。
這個“再”字用得妙極。
充分體現她險象環生到習以為常的處境。
太子人在外面,一揮手,進來數名面容整肅的太醫,和端着名貴藥材的侍從。
沈汐退到一旁站好,方秀甯見她和薛林昭皆沒有反對的意思,隻能乖乖伸手任人診脈。
問疼不疼就說疼,問暈不暈就說暈。
句句有回應,處處很糟糕。
老太醫滿臉褶子,診完面相都更加愁苦幾分。
幾個太醫低聲讨論片刻,請薛将軍和沈神醫移步隔壁。
門一關,春芽垂首站在旁邊,“夫人您休息吧。”
“寒月?”
春芽笑容溫柔,“她去伺候大人們茶水。”
方秀甯點點頭,趴着不動了。
此時隔壁房間,陳太醫跪着回禀。
“将軍夫人脈沉細遲緩,重按無力。觀其身形瘦削,肌肉松弛,顯見氣血虧虛之态,食冷胃痛,乃是脾胃虛寒兼寒濕内盛證。”
另一名太醫姓周,得到示意接着道,“臣觀薛夫人面色淡白,略顯青黯。身形稍顯佝偻,行走時關節屈伸艱難,久行可見跛行。夫人自述骨節煩痛,夜不能寐。臣按壓關節間隙,疼痛明顯,關節活動度減小,指骨尤甚,這個……應是風寒濕痹證啊。”
“久行可見跛行?”沈汐原本在旁邊看藥方,聞言便道,“方才薛夫人似乎并沒有下地行走,周太醫如何得知?”
周太醫老腰微僵,一時躊躇沒能回答。
好在太子正擰眉問,“怎會如此……一身病痛?”
太醫們知道她如今身份尊貴,幾人互相望了望。
最後由陳太醫回話。
老頭兒艱難斟酌道,“推測是積勞成疾,多年受寒和饑餓所緻。”
沈汐跟着點頭,似是認同。
薛林昭視線始終落在一邊,沒什麼反應。
太子滿臉震撼。
她個姑娘家,還是方家二小姐,嫡女,怎麼會搞成這樣子,積勞成疾?還饑餓受寒?
陳太醫又道,“臣等早有耳聞蝶仙藥谷大名,沈神醫既是傳說中醫仙莫钰傳人,醫術自是遠勝臣等老朽,薛夫人身上諸多病症,皆已在沈神醫調理下出現好轉之象。”
沈汐微笑拱手,“陳老謬贊。”
太子擺手,“你們先下去。”
沈汐亦十分有眼色随太醫侍從一同退出。
隻餘二人的房間裡,太子輕歎一聲。
“怨不得,你們進宮那日,周太醫站在宮道上不知在看什麼,想來是父皇的意思吧。”
薛林昭突然叫個大神醫在家裡,還多次婉拒聖上指派禦醫,父皇心中早有疑慮,覺得方秀甯身上有問題。
太子道,“我沒想到竟是如此……你一早便知?”
薛林昭點頭。
“這才是你向父皇求賜婚的原因?”
“她有今日,是我之過。”
“六年前?”
薛林昭沉默算是默認。
太子歎道,“我亦不會放棄追查薛将軍死因,你還是覺得蘇家滅門案與當年夾谷關匪亂有關是吧。”
“您也說,蘇家滅門案。”
不是火災,是滅門案。
宣州蘇家,滿門二十四口皆是為人所害。
太子沉吟,“但今日過後父皇總該安心了。”
餘下之言他沒有說,方秀甯與家中關系緊張,背無倚仗,保命尚且艱難,無論是否真傻,都隻能依附将軍府。
薛林昭平淡道,“嗯,您也該安心了。”
太子一哽。
捧着茶杯幽幽道,“這畢竟是你第一個夫人,還可能是唯一一個……”
沉默片刻,太子殿下幹脆轉移話題,“血影堂手伸太長,斷不能留,明日秦烈會率軍前往血影堂總壇。父皇明旨所派禦史已抵達宣州,不日便會有消息傳回,人是我親自選的。至于方家……”
他思索片刻才道,“清官難斷家務事,父皇對方家的關注将到此為止。”
隻要不涉及國家利益,皇上不會在意方家發生過什麼。
方秀甯心中惦記花瓣,隻趴着看母親臉色。
經過沈神醫多日照料,不知是否是錯覺,母親氣色似乎好上許多。
直到聽見有人走進來,那人沒有作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