儀妃帶着雪梨湯和小菜到的時候,太子正被太子側妃揪着耳朵拎到飯桌前。
葉靈薇慌忙放開手行禮,“儀妃娘娘。”
儀妃對小夫妻的小動作視若不見,隻示意他們坐下用膳。
“我才從你們父皇那裡出來,雪梨湯炖得多,端來給你們也嘗嘗。”
太子極其捧場連連說甜。
儀妃優雅理衣袖,“太子。”
“诶!”
“國家之務,日難盡善,但一日不食……”
“……傷及根本,修遠謹記。”
“翊遠在戶部如何?”
“這兩日愈發上手了,眼下戶部尚書之位由原本的右侍郎頂着,此人老實膽小,年紀也大了,待過兩年翊遠做些實績,尚書告老還鄉,便可徹底将戶部交到翊遠手中。”
聞此言,儀妃掏出一份聖旨,“看來嶺南要我獨去了。”
皇帝親筆,封周翊遠為安豫王,封地嶺南,在皇帝駕崩後可帶生母儀妃一同前往封地,若不願前往,亦可留在王城。
太子點頭,“父皇拟旨前找過我,嶺南山高水遠,遠離王城清淨。”
東宮簡單一餐用完。
儀妃臨走又問,“前段時間,林昭讓錢莊送了一本書到邊關,你可知此事?”
“翊遠和我提過。”
“為方秀甯?”
“或許是,《雲間舊轶殘簡》隻是一本講神話傳說的話本,并無可疑。”
“嗯。”
等人走了,葉靈薇才悄悄對太子吐舌頭,儀妃娘娘和善親切,但她還是怕怕的。
太子失笑,“儀妃娘娘從前可是比你還皮,我父皇龍書案上缺那一角就是被她砍的,父皇非要留作紀念至今沒修。”
葉靈薇驚訝張嘴,斜眼看他,似乎不信。
太子被逗得直笑,長歎一聲抱住她。
“父皇别的不說,挑媳婦眼光頂好的,娘娘們個個賢能……愛妃啊,你可快來誘我享樂享樂。”
葉靈薇顧着裡裡外外的宮人,急得直揍他,“胡說八道!閉嘴,扇你了啊!”
最後太子還是沒能荒淫無道,被愛妃不輕不重扇了幾巴掌之後,連滾帶爬到樞密院去。
密影司探子傳回消息,薛林昭未回落日城的消息果然從兵部傳出去了。
風沙拍在營帳上啪啦啪啦響,架子上的蘭花被救出茅廁後蔫頭耷腦,卻頑強留着一口氣。
蘇岫甯窩在毛毯裡,将手中書本翻過一頁。
門便被人敲響。
薛林昭道,“他們說你晚飯沒去。”
蘇岫甯忙坐起來,看薛林昭提食盒進來。
看她一樣樣端出來,還冒着熱氣,便沒好意思說。
其實是下午和芷苓去沙肆閑逛,零嘴吃多了,還偷吃塊涼的甜瓜,這會兒正胃痛呢。
薛林昭又從最底層端出碗熱湯藥來。
蘇岫甯,“……”
先喝藥墊底,然後吃飯。
她不太餓,有一筷沒一筷撿着米粒,悄悄打量薛林昭。
邊關環境不比王城,燭火也少,照得她整個人也昏黃昏黃,使原本吃東西時就了無生趣的表情更加壓抑。
她在看薛林昭的時候,薛林昭視線落在她手邊。
“看出什麼了?”
放在一起的書有兩冊,一個是靈犀清夢閣送來的手抄本,一個是馭靈使手稿。
薛林昭問的是哪個,不言而喻。
“内容上看不出什麼,但這個紙是黃檗紙,雖然算不上頂級,但尋常人家也是用不起的。王城賞這個紙是讓他們用來編纂蠱術書籍,若習傲真如右副使所言隻是個低等級蠱吏,怎麼能用上這麼好的紙,南疆還有秘密。”
薛林昭道,“南疆内部似乎在找什麼。”
“找什麼?”
“還不知道。”
“南疆的正使和左副使哪去了?”
“傳說纓靈王的陵墓中有一本《萬蠱冊》,正使和左副使最近幾年都在奉聖命尋找纓靈王的陵墓。”
“南疆人自己不知道陵墓在哪裡?”
“失傳了。”
為什麼失傳,前幾天她才知道是被薛家人打的。
蘇岫甯小心問,“我記得聽說當年前朝曾和南疆簽訂百年不互犯協定,當年,宣國為什麼攻打南疆?”
“改國号為宣之時早已過百年。”
協定到期就打人家?就這麼迫不及待嗎?
薛林昭道,“當年南疆聯合大涼,想在宣國内亂未定之時渾水摸魚。”
“啊,原來是延續幾百年的恩怨了啊,南疆對宣國想必也是愛恨交加,對你更是。”
薛林昭似乎不解,“隻是打仗,為何愛恨?”
蘇岫甯一時愣了。
“怎會沒有愛恨?司南狼子野心,攻我們的城,殺我們的人,你不恨對方?”
薛林昭目光坦蕩,“我方損失,便俘虜敵人為己所用,補充兵馬。”
“很難輕易背叛自己國家吧?”
“或剖陳禍福示以生路,或惑以虛實攻其心防,大多數人都有弱點和在意之事物。”
“若是對方不從?”
“殺之。”
心平氣和。
甚至又夾一筷子蘑菇吃。
對方搶我錢,那就雙倍要回來。對方不肯給雙倍?搶了錢再把人踹水裡。
蘇岫甯,“……”
沉默良久。
才又問,“你明天有空嗎?”
“有事?”
“我今日去沙肆,栖月紙閣換了個夥計,說謝掌櫃外出明日或許能來,興許能帶着那片《神示錄》,所以我想叫你一起去看看。”
“嗯,村夫已經暗中帶到落日城安頓,你明日先去哪裡?”
“還是沙肆吧,我想再去蜃影坊看看,對了,不說朝廷派兵嗎,何時到?”
“春芽傳信已在路上,她們幾個帶一部分人快馬先行。”
“她們……幾個?”
“若不出意外,春芽,崔姨,純鈞。”
這幾個名字個個出乎意料。
“寒月居然沒來?春芽和崔姨居然來了?!”
“寒月龍雀留下照顧方……照顧你母親。”
蘇岫甯氣哼哼,“那崔姨來幹什麼?還給你下藥?生怕毒不死你?”
薛林昭似乎很奇怪她突然變了的态度,不過還是認真答道。
“不是來下藥。”
蘇岫甯,“……”我當然知道千裡迢迢來不是為了下藥!
要被她氣死。
怕不是故意氣人的。
薛林昭一時沒做聲。
又過許久,火焰晃動。
“我們好像真夫妻倆在商量事情。”
薛林昭聞言擡眼,“嗯?”
“啊,沒有沒有。”蘇岫甯也不知道哪根筋沒搭對,忙挖了口飯。
從南疆回來這幾日她得空始終在想一個問題,思來想去隻有一個合理的解釋。
“薛林昭,你不想吃沈汐的藥,是不是擔心一旦毒性解了,武功也會盡失,沒有辦法再帶兵打仗?”
薛林昭卻搖頭,“沈神醫說不會。”
“那為什麼……”
“蘇岫甯。”
“啊。”
“我為什麼不可以死?”
“……”
“宣國為什麼不可以沒有薛家人?”
“……我不知道,但全天下都這樣說。”
打在營帳上的風似乎更急了,透進來的風甚至有絲絲涼意。
薛林昭臉上的表情平淡,她隻是平靜陳述道,“國家強大,要國庫充盈,要将士勇猛,聖上連同宰相們都說宣國未來危局是因薛家勢微,但正相反。”
第一次聽她如此正經讨論國事,蘇岫甯一時仿佛被人扼住喉嚨,隻呆愣愣看着她。
“你那麼聰明,應該看得出來,宣國近年暴露出政荒民弊,内憂外患,恰恰是因此前國家太富,薛家過勇。”
随着她的話音,外面天空驟亮,下一瞬轟隆巨響。
薛林昭的眼睛在跳躍的燭火之後,像萬丈深淵,将她所有思緒盡數吞噬。
片刻極緻安靜之後,細細密密的聲響将營帳包裹。
“下雨了。”薛林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