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絲燭光透過窗子投進昏暗的室内,漸漸靠近,蘇岫甯屏住呼吸。
沒人進來。
匆忙穿上鞋子開門跑出去,薛林昭已經換上一身男裝,正準備離開。
見她出來停住腳步,“我以為你睡了。”
“沒有,我隻是……”
在想你。
“在看書。”
薛林昭看看她身後,烏漆嘛黑的房間,并未提出質疑。
“要去見村夫嗎?”
“好。”
她跑過去,伸手去拿她手中的燈籠。
接過來的時候手指有意無意間觸碰,薛林昭的指尖有些涼,手指交錯的瞬間,薛林昭驟然松手,袖口掠過她的手背。
她看見那隻手逃走之後,很快收進袖中,被衣擺掩住,看不到了。
在無人看見的夜色中,蘇岫甯嘴角微微勾起。
聆音軒安靜,绮羅殿卻燈火通明。
敞開的房門中,書本堆起高高一摞,芷苓坐在旁邊愁眉苦臉翻着,一手還搭在另一人手腕上。
而被搭脈那人,正是村夫。
與專心焦頭爛額的芷苓不同,村夫似乎本就在東張西望,故二人進來他一時間便發現了。
卻并未做出更多反應,隻是目光追随着她們一路進來。
“好久不見。”蘇岫甯率先開口。
村夫目光幽深,“你們走後,落葉鎮官兵将山匪老巢搗毀,還給了一吊錢當嘉獎,還要多謝二位恩主。”
“現在能救你命的是我。”芷苓短短兩天仿佛老了十歲。
芷苓道,“夜裡呼吸困難,渾身麻癢徹夜難眠,黃昏咳血,正午發寒……你昨天夜裡在隔壁翻來覆去,睡幾個時辰?”
村夫低着頭,“一刻鐘吧,小的認床。”
“那就是睜眼到天亮。”芷苓眉頭緊皺,“幸好帶過來及時,不然他活不過這個秋天。”
饒是知道調元子藥性,蘇岫甯還是有些震驚。
她看向身邊之人,薛林昭已經坐下了,望着門外夜色,事不關己。
村夫亦目光淡然,隻輕輕“嗯”了一聲,仿佛早就知道這個結果。
真是病人不急,急死大夫和家屬。
芷苓煩躁抓了把頭發,“你這樣子就是師父來了也不能保證能多活幾年,何況我醫術遠不到火候,總之盡力而為吧。你用這個藥下得太重了,如果能拿到藥方,我把握能大一些。”
“蜃影坊。”薛林昭目光冷到像是審訊官,她道,“柳搖金。”
這個名字被人叫出來,村夫緩緩擡起頭。
自從被帶到這裡,他或許就已經知道身份暴露了,所以臉上并沒有太多意外之色。
村夫道,“我其實很喜歡你們看我的眼神,很幹淨,原以為将鈴铛送給你算是死前結個善緣,沒想到反而把自己送回這裡。”
他往椅子裡一靠,破罐子破摔道,“不治,我臉都毀了你們還抓我來做什麼?放我走吧,當一名村夫,讓我死在田裡。”
蘇岫甯細細打量他臉上的表情。
“我們的身份,你有沒有透露給别人?”
村夫一愣,“身份?我說的是兩個蒙面人啊,你們什麼身份?”
“你們沒告訴他?”她問的是芷苓。
芷苓搖頭,“我什麼也沒說。”
村夫道,“這裡是落日城舊王宮,你們是宣國的官?”
蘇岫甯看了薛林昭一眼,意圖對視。
隻是按照以往經驗,必然是對視不到的,她習慣般準備移開視線。
薛林昭卻轉臉過來,四目相對。
……
“你自己知道藥方嗎?”芷苓的聲音。
“不知道。”
“那可難辦,是那位娜娅夫人寫的藥方?”
“是姽婳夫人留下來的,娜娅夫人後來換了幾味藥,說是效果更快。”
“那一定是換藥性更烈的了。”
沉默片刻。
“你們倆怎麼了?”邊兒上芷苓問。
面前是薛林昭平靜的眼,因為對視時間過久,那雙眼裡漸漸的有些疑惑,眉頭幾不可查微微擡起。
然後,稍微偏過了一點頭。
像是在問:看什麼?
蘇岫甯倒吸一口涼氣。
芷苓,“她經常這樣嗎?她為什麼看着你發呆?”
薛林昭似乎回想了一下,“有時會。”
一陣輕輕的笑聲。
蘇岫甯勉強回神。
村夫正掩住笑意,被三雙不同情緒的眼睛注視着,隻揉了揉額角,“所以你們把我帶來到底是為什麼?我此前不知道你們身份,說實話現在也還雲裡霧裡。”
蘇岫甯努力回魂,“聽說有一個給你帶字畫的神秘人。”
“或許你可以用,大主顧,這個詞。”
蘇岫甯沒有說。
村夫道,“他是個宣國的商人,每次來都戴着面具,我不知道他真名,也沒看清過長相,他犯事了?”
薛林昭問,“你為何覺得他會觸犯律法?”
“因為他曾經提醒過我,蜃影坊快不太平了,不要碰瑤台引。”
“那是什麼?”
“他說,那是一種能拉人入地獄的仙藥。”
夜已深,蘇岫甯獲得芷苓提供的湯藥一碗,喝完就可以回去了。
村夫也在喝藥,臉皺成一團,看着薛林昭離去的背影。
“當初我還以為他是你養的小白臉。”
“咳咳咳咳咳……”
“現在看又覺得不是。”
蘇岫甯狼狽擦着衣襟灑上的藥汁,“這話就不要和别人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