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寶櫻朝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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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别過來!”姚寶櫻擡高聲音。
她被人欺得步步後退,膝蓋彎在床闆上一磕,摔坐了下去。而她眼珠一飄,歘一下,将自己先前用來砍腳上鎖鍊的那把扔在床褥上的長劍撿了起來,手腕一翻,長劍如虹,對上對面的張文瀾。
張文瀾卻好整以暇,俯下身望着她柔聲:“想殺我?櫻桃,你現在有殺我的力氣嗎?你提着這劍,連殺魚,恐怕都做不了吧?”
發現地上斷開的繩索、鎖鍊鐵片,他并不氣惱,也不着急。今日這一幕,他早就設想了千千日、萬萬夜。
她從來不是聽話的人。
手中那尾垂死掙紮的魚試圖從魚簍中跳出,水花濺濕他的袍袖,空氣中流竄着魚腥味。
張文瀾:“賣魚老叟,可是誇你好福氣的。”
姚寶櫻脫口而出:“這福氣給他好不好?”
張文瀾竟然贊同,端詳她如今模樣,他緩緩笑:“你現在,就是我手裡這條魚——你為魚肉,我為刀俎。”
姚寶櫻抓着劍的手一頓。
她揚起臉,擡起眼眸,冷冰冰地看着他。
姚寶櫻:“我可不是任由你欺辱的弱質女流。”
張文瀾:“我也不是由你出入自由的文弱書生。”
他意有所指,姚寶櫻難免想起他們昔日的許多鬥法瞬間。昔日明明是她赢,此時她卻一招大意,輸給了他,被困在他的床榻間——
姚寶櫻道:“昔日假扮新娘,明明是情非得已,你也認了的。”
張文瀾盯着她,冷冷一笑,慢悠悠:“不錯。”
姚寶櫻生出一絲希望,惱怒道:“你說過和我恩斷義絕,兩不相欠。”
張文瀾颔首:“不錯。”
姚寶櫻:“你說過你厭惡我,你不會給我一道好眼色,不願和我有一絲瓜葛——”
“我不願與你有一絲瓜葛,從此以後你我恩斷義絕,兩不相欠,”青年傾前,帳子月牙鈎被青年倏地拉下。光線驟暗,一道黃昏光正好擦過他的眉峰,在姚寶櫻視野變暗前,投出青年眉目,溫柔缱绻又惱恨欲重,“那些,都是騙你的。”
氣氛驟靜。
寶櫻胸悶。
人間尚且亮堂,愛撒謊的惡鬼已迫不及待地露出真面目,張牙舞爪耀武揚威。
他的氣息擦過她鼻端。
黃昏的夕光尾巴,掃過寶櫻被照得微透的雪白衣領。他目光下移,姚寶櫻一滞,手中本就抓得不穩的劍哐當摔地。
她被他推得仰卧于床褥間,淺喘一聲。她想撲騰着跳起,被他按住,當真變成他手中的一尾魚。
張文瀾跪在榻闆上,緩緩俯腰。他清瘦的身子,在斜落日暮昏光中,勾出幾分旖旎卻陰郁的調子。他的手指拂過姚寶櫻的下巴,惹來她一陣酥麻意,警惕無比。
而他看着她的眼神,既欣喜,又痛恨,既流連,又幸災樂禍。
那種神色——是那種“做足欺騙調子,終于将對方騙入彀中”的報複快意。
姚寶櫻被他欺壓在榻,受困于人。
寶櫻以防備姿勢抱臂,鼻尖滲汗面頰酡紅。她已有些扛不住,中氣不足,聲音難免帶出江南兒女的軟調沙音:“想囚我,做你的春秋大夢!”
張大人最愛她這模樣,也最恨她這模樣。張文瀾問:“我不正在做?”
寶櫻正要回罵,光線昏昏,張文瀾忽然捂住她多話的嘴,隻露出她一雙微紅的烏靈眼珠子。他欣賞她的不屈,語氣沒有一絲波瀾頓挫:“你有沒有聽過一首詩?”
她被捂得,面頰且白且紅。無論如何處于劣勢,她也不向他低頭。她漆黑眼珠子在此時顯得過于大,正冷森森地仰臉盯着他:“什麼?”
張文瀾躬下身:“二八佳人體似酥,腰間仗劍斬愚夫。雖然不見人頭落,暗裡教人骨髓枯。
“骨髓枯啊……你說,我怎可能放你離開?”
二人氣息若即若離,戲弄與追逐間,姚寶櫻睜大眼睛。
二八佳人體似酥,腰間仗劍斬愚夫。雖然不見人頭落,暗裡教人骨髓枯。
櫻筍時節,櫻桃花綻。内苑紅雲燒檐,寝舍馥郁芳菲。
寝舍中,少女的氣息被青年吞沒、壓制,二人纏綿又踢打,互不服輸又脊背發麻。寶櫻在嗚咽之間捶床,思緒斷了線,飄飄然如煙一般飛起,又一次變得囫囵昏沉起來。
在那股絕不正常的昏沉感再一次控制她之前,她想到了兩月前二人的重逢——
兩月前,她就該一見面,宰了這狗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