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水“撲通”聲濺起好大的水花,在日光下反射出燦白的光,照得人眼睛睜不開。那水淹沒過來時,姚寶櫻的心口比水還要涼。
在賓客滿堂中殺個朝廷狗官而已,這對姚女俠來說,不算多困難的事。
她風裡來雨裡去這麼多年,被師姐天天追着打,難道沒有練出點兒本事嗎?
她的原計劃多麼簡單:侍女要搜身,她就把自己一會兒要用的柳葉薄刃藏到客人身上。待會兒舞姬獻舞時,她隻消裝模作樣在賓客席中跳一圈,取回自己藏着的柳葉刀,便可殺了今日目标,杜員外。
此時鬧騰一番,吸引衆人注意,可以讓趙舜趁機溜走,她還獲得自己想要的,何樂而不為?
至于挑張文瀾來藏刀的原因,也十分簡單:
一,他離她最近;
二,她看他不是很順眼;
三……哪有三啊?現在她都落水了!
不提她怎麼會把握不住力道落了水,就說張文瀾跟她一起落了水這件事……怎麼解決?
浸在水中、一動不敢動的姚寶櫻身子起伏間,聽到院中四方張皇的聲音:“快、快、快救人,張大人落水了……”
“有沒有識水性的?”
好一會兒,侍衛們下餃子一般跳下來。姚寶櫻才放下心,就發現先跳下水的這些侍衛隻會撲騰,卻沒撲騰到他們這邊。
姚女俠的心重新提到嗓子眼。
不止如此,姚寶櫻還發現:張文瀾快不行了。
和她一起落水的張大人是隻旱鴨子,在水裡拼命撲騰,卻一聲不出。姚寶櫻悄悄觀察的這會兒,那落水的同伴衣着浸水後變得沉甸甸,青年在掙紮間,衣帶上的玉鈎被水下的藻類纏上。諸多原因,導緻張大人越掙紮,越往下沉。
張大人那張狐狸精一樣的臉,此時白得跟紙一樣。青年墨黑眉目在前,碧藍水波漾着包谷色的日光在後,映得幾分好看。
隻是他嘴巴緊閉,一聲“救命”都沒叫。
姚寶櫻猶豫了一下。
救不救人?
救他,耽誤她的計劃,還有被認出的風險。不救……張大人看上去不太好。
姚寶櫻看到青年漂浮的衣袍,倏然想到記憶中唇紅齒白美少年的模樣……她冷不丁心間一抽,恨不得扇自己一掌。
寶櫻呀寶櫻,你豈能變成像某人一樣見死不救的白眼狼?
何況這文弱男人,又能将你怎樣?
念頭才轉,在那些侍衛竟然還沒遊過來救他們前,姚寶櫻先在水中飄挪過去,将青年攔到自己這一邊。
水波起伏,氣泡落在小娘子腮上。她衣着粉白,手腳伸張劃動,在水下散蕩如同花樹春發。
這朵吸滿汁水的櫻桃花精一手摟住男人,一邊浮出水面,想喊一聲“救命”。“救”字還沒出來,她被一道力氣拉下水,整個人咳嗽着嗆水,發出一聲短促的“啊”聲。
侍衛們急忙:“在那邊!”
侍衛們朝水中二人遊來的時候,姚寶櫻正被不知感恩的懷裡男人死拽着手腕,硬被他重新拖下去。她以為這是不擅水性的人的害怕,但她被按回水中,冷不丁看到一隻手伸過來,扯掉她面上覆蓋的珠玉簾子。
姚寶櫻的心一咯噔。
她對上了張文瀾的眼睛。
如她一直承認的那樣,他年少時便淩厲,如今張開了,更是漂亮得與尋常男子不同。皮膚白皙的美青年淹水也淹得好看,姚寶櫻恍了下神。
但他黑岑岑的眼珠子如惡狼般盯着她,便不好看了。
姚寶櫻大腦空白,霎時明白這是自己被認出來了——
是不是一開始就被認出來了?
是不是他不是被她撞下水的,而是故意落水來逮她的?
逮她……姚寶櫻看向張文瀾死拽住她手臂的手腕,他的力氣對她來說不算大,但他顯然吃力非常,青筋陡跳。
那種盯着獵物的眼神,讓姚寶櫻本能不悅。她朝他拍出一掌,掀開這人就要跑路。
張文瀾不會武功,根本攔不住她。可架不住他這人有病,自己都要淹死了,也死拖着她不放。姚女俠在陸地上尚能飛檐走壁,在水中被人不要命地纏住,她一身力氣使不出來,與他在水裡拳腳徒鬥。
“咕噜噜。”
姚寶櫻浮上水面,吐出兩朵泡泡,又一次被拽下去。
在岸邊正趁機逃跑的趙舜,感動于姚寶櫻的賣力:寶櫻姐,實在對他太好了。寶櫻姐這演戲範兒,可以登台唱大戲了。
趙舜少年驚歎了一番,趁着衆人撲通跳水救人的功夫,急匆匆跑開。他倒是想趁亂殺了那杜員外,那杜員外卻趴在水邊大呼小叫,顯然成了一碩大顯眼包。
趙舜無奈,搖頭:還是等寶櫻姐出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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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于,姚寶櫻和張文瀾被一群人七手八腳地救上了岸。
姚寶櫻憋了一肚子火氣,但是一呼吸到新鮮空氣,她便佯裝虛弱,顫顫暈了過去。而那個死纏住她、如八爪魚一樣的某人,這時候被迫與她分開,被官員們、侍女們、仆從們圍住了。
姚寶櫻假虛弱。
張文瀾真虛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