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當真有心在這裡抓住那人,但水中一番纏鬥已經花了他大半力氣。一回到岸上,周身濕沉滾燙,眼前發黑金星亂撞,張文瀾便知道自己撐不住了。
他的侍衛撲來:“郎君!”
昏迷過去前,張文瀾隻來得及抓住侍衛的手,唇間擠出幾個字:“務必看守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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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落水的舞姬,被看押了起來。
夜間華燈初起,絲竹舞樂在席,姚寶櫻嘤咛一聲裝做剛剛醒來,便面對張文瀾那個侍衛的死魚眼。
這侍衛體貌雄壯,個頭比尋常郎君都高些,抱劍在外,長身玉立。他不去看望他的主子,如鐵柱一般在姚寶櫻這裡站崗:“你有行刺我們郎君的嫌疑。在我們郎君醒來之前,你不得離開這裡。”
姚寶櫻:……我才是被“行刺”的那人啊。
姚寶櫻可憐兮兮在屋中轉悠,又踱步到門邊,小小聲地雙手合十祈求:“郎君,我得獻舞呀。今夜這隻‘綠腰舞’,我練了整整一個月呢。如果不能為大人們獻舞,我便在汴京待不下去了……”
門隻透出一道縫。侍衛面無表情回頭低眼,看到縫隙中擠出少女一張窄臉。
湖水洗去了舞姬臉上的脂粉,月色泠泠,門縫中透出的巴掌小臉白裡透紅,實在看不出虛弱模樣。侍衛正觀察,小美人簌簌掉眼淚。
姚寶櫻嘤嘤嘤捂臉:“我家中窮得揭不開鍋,我爹娘把我賣到歌舞坊,一個月可以賺五十文錢。我家裡有弟弟妹妹等着我養家……”
她抽泣一下,更傷心:“給貴人獻舞的機會太難得了,我不能錯過呀。郎君,你我同是窮苦出身的人,你……”
侍衛不為所動:“我不是窮苦出身的人。”
侍衛:“我每月月俸十兩。”
“十兩!”姚寶櫻尖叫。
侍衛的目光懷疑地望過來時,姚寶櫻咬緊牙關,忍下自己心中那毛遂自薦做侍衛的沖動,她繼續可憐兮兮:“那郎君,你給我找點兒吃的好不好。”
她又開始了:“我已經一整日沒有吃過一口飯,喝過一口水……我練舞如何如何辛苦……”
侍衛不欲理她,她不停碎碎念,魔音穿耳,碎瑣又煩人。侍衛背過身裝聾,猛感到後方勁力冽冽。習武者的自覺讓他登時轉身,迎面的,便是門框裂開、少女從中飛躍,朝他一腳踹來。
侍衛大喝:“放肆——”
姚寶櫻翻身上梁,她不掉眼淚了,翻動眼皮,嬌俏無比:“放不放肆的,我也放肆啦。我也不想把事情鬧得這麼大,誰讓你們這麼不配合呢?”
姚寶櫻在橫梁上觀察一番,整個府邸燈火通明,有一處最為光亮。她心中有數,淩身如燕朝那個方向撲縱而去。身後侍衛緊随,追她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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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文瀾做了一場混亂無序的噩夢。
夢中一會兒是白骨在野,一會兒是一朵花居然張了嘴,與他吵架。那成精的櫻桃花前一刻才掉眼淚,下一刻就揮起一把刀朝他劈來……張文瀾從噩夢中驚醒,摔下病榻。
折屏撞翻,“咚”聲在夜中靜而清晰。
守夜的侍女當即:“大人?”
侍女從屏風後走出,看到坐在地衣上的青年額上帶汗,長發散亂。他單薄中衣下瘦骨琳琅,如美玉碎珠。侍女面紅心跳,便見這張大人一盞茶杯扔過來,嘶喊的聲音帶着無限沙啞:“滾——”
侍女慌得要退出屋子,又被張文瀾叫住:“長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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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青,是張文瀾花重金雇用的貼身侍衛。
一個月十兩銀子的侍衛,堪比皇帝身邊的死士了。而這樣人物,竟然都沒擋得住姚寶櫻的惺惺作态。
張文瀾倉促披衣,臉色陰冷,匆匆前往前院。
玉露徐降,人語喧嚣。湖邊萬點火光,一天星鬥,鸾歌鳳舞、觥籌交錯。醉醺醺的賓主盡歡嬉鬧間,一個少女從高空中跳下來,身上的舞姬服飾沒有換,冰肌玉骨秀曼光麗。
張文瀾額頭青筋疾跳兩下。
他聽到席中舞姬中傳來一個少年清脆的聲音:“寶櫻姐,接着——”
席中光暗,誰也沒看清,一把薄刃已經到了姚寶櫻手中。姚寶櫻從梁上翻飛下來,接過手中刀刃,刺向混亂中吓得呆傻的杜員外。
酒液掀翻、玉石撞擊、男女尖叫。
張文瀾滿腦子:絕不能讓她得逞。
林燕若重歸天穹,便再難抓到了。
張文瀾沖了出去。
姚寶櫻的武器刺了出去。
姚寶櫻的劍要挑飛那杜員外時,突然撲來的男鬼飄着陰氣,驚得她手腕一抖。薄刃上挑,劃破了那人的肩頭。
紅色血液滲出時,張文瀾赤手抓住劍鋒,擡眸緊盯刺客。
姚寶櫻瞪直眼珠,稚氣未脫的臉上帶着一股煞氣:“……”
被張文瀾踹開、摔倒在地的杜員外一邊哆嗦一邊感動:“大人竟這樣關愛在下……”
侍衛長青在這時才趕上:“郎君——”
場面一時間,十分混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