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如晝火,血氣腥濃,面前這沖上來的郎君帶着孤絕之态,朝姚寶櫻懷中撲撞而來,撞得姚寶櫻愣神一二。
薄刃一挑一撞,二人對視間,對方目光淩厲得近乎厭惡。寶櫻既不理解,也沒時間愣神。
她牢記自己此行的真正目的,劍鋒一抖一退,便與那自己撲過來的張文瀾錯開了角度。劍鋒一轉,重新朝那倒在地上哆哆嗦嗦匍匐的胖子院外追去。
張文瀾自然不肯。
他半臂都是血,還要趔趄來攔。黑夜燭火下,滿堂驚惶尖叫聲中,少女橫了他一眼,拽住他趔趄而來的手臂,将他往後摔開。
張文瀾撞在欄杆上,一欄之下,湖水幽寒之氣朝他背部洌冽拂來。他不知是失血痛還是摔得痛,抑或終于确實這不是夢,張文瀾半晌動彈不得。
張文瀾臉色更白了,撐在欄杆上的手指發抖,痛恨自己心間不自覺升起的那旖旎之态——
“來人啊,救命啊!有人行刺朝廷命官!”
“快、快來人,誰救了本員外,本員外贈他千金裘、五花馬!”
“張大人快躲這邊。”
如此亂哄哄的場面中,女刺客追着杜員外砍,女刺客的幫手在人群裡東躲西藏、時不時喊一嗓子來吸引注意力,舞姬們與侍女們撞在一起,筵席素紗帳卷上驚錯賓客的腿腳,一絆便是一大片人。
那一片片尖叫聲吵得人腦殼疼,而張文瀾無比痛恨:他腦海中、眼中浮現的,盡是少女那朝他橫來的一眼。
櫻桃樹開了花,朝着他搖曳。
張文瀾扶着欄杆的手更加抖得厲害,姚寶櫻在一團亂中準确抓到了杜員外,一劍就要結果了人。張文瀾當即朝旁邊燈柱撲去,整個文瘦的身子用盡全力撞上,堪堪推得那花鳥銅樹燈搖搖晃晃,金葉子嘩啦啦,整棵燈樹倒向姚寶櫻。
姚寶櫻無奈,貼地翻滾,躲開樹燈。
樹燈卷讓帷帳,火苗歘一下燃起。隔着火星,姚寶櫻驚怒地瞪向那壞她好事的狗官,而她真正要殺的杜員外,發揮一個靈活胖子的本事,又一次滾爬摸索,從姚寶櫻手邊逃脫。
寶櫻急了。
眼下場面越來越亂,席面上的侍衛紛紛抵達,她沒時間了。在張文瀾眼中,這少女不顧火勢,突然兇狠地從地上火海中拔身跳起,翻上房梁。她一個鹞子大翻身,以常人肉眼看不清的招式,一個轉彎,再次攔住了杜員外逃跑的腳步。
杜員外正被侍衛攙扶,跌撞抛下台階。後方寒氣襲來,少女劍氣如虹,飛光奪命。
當此危急時刻,“砰”一聲,刀劍相撞,有人從斜後方騰地一個大挪移,掠入了姚寶櫻和杜員外之間。橫刀向上,以一個十分刁鑽的角度,硬生生擋住了姚寶櫻的劍。
好生絕妙的刀法!
姚寶櫻心中一道喝彩,定睛看去,見攔住自己的人長身挺拔,武袍冽揚,眉目冷寒,正是那先前慢自己數步、被自己甩下的、張文瀾的那個貼身侍衛,知名不具。
姚寶櫻:“……”
一直關注此局的張文瀾從柱後探身,本想拼着再受傷的可能來攔一攔。他見到自己那月俸十兩的侍衛終于趕到,才松口氣,眉目舒緩下,蘊起一腔刺爽暢意。
而眼見局勢艱難,姚寶櫻步步後退,那侍衛迎身而上。黑夜霧氣彌漫,倏而從後院方向傳來一陣急促馬蹄聲。馬蹄哒哒,有少年禦馬而出,朝他們沖來:“寶櫻姐——”
姚寶櫻擡眸,看到趙舜坐在馬背上,當即笑顔逐開:阿舜果然靠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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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殺不成,此地便非久留之地。
姚寶櫻和人打鬥間,趙舜看出不對勁,趁沒人注意他這個透明人,便溜去馬廄,順了一匹寶駒,前來援助他寶櫻姐。
姚寶櫻寡不敵衆,被趙舜拽上馬匹。
姚寶櫻脆聲嚷道:“看我的暴雨梨花針——”
張文瀾:“她使詐,别聽她的——”
可惜文弱的張大人剛從病榻上爬出來,受傷又受驚,喊聲沙啞喑啞,根本擋不住人群的潰散。黑魆魆中,衆人都見識過那少女的好身法,生怕什麼梨花針落到自己身上,紛紛往旁邊躲避。
衆人一躲,便滑稽無比,讓出一條長道,任由那一男一女乘馬潇灑逃去。
反應最快的張文瀾跌跌撞撞轉身,就朝後院的馬廄沖去。待不明所以的侍衛追過來,正見張大人翻上一匹馬,就要出府追人。
張文瀾果斷無比:“召護衛們跟我走!焉能讓賊子逃脫,禍我江山社稷?”
侍衛:……一個刺殺杜員外這種小人物的刺客,有到“禍江山社稷”的地步?
而杜員外和受驚的賓客們被侍衛們保護,前來向張文瀾問安之時,正見張文瀾禦馬在前,帶着一衆人出府追賊。
杜員外受寵若驚:“在下着實沒想到,張大人如此高義……”
他身後一個同樣受到驚吓的文官,也唏噓點頭,暗自反省:“我昔日總覺得張二郎要麼不苟言笑,要麼陰恻恻使壞,看來是我誤會張二郎了……”
衆賓客稱是,有人一扭頭,看清了這文官,不覺吃驚:“咦,高大郎?你妹妹下個月不是要嫁給張二郎了嗎?你方才去哪裡了,怎麼不見你與張二郎叙舊?”
高大郎一僵,笑得有點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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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大郎尴尬地笑着的時候,姚寶櫻和趙舜一馬當先,在城門關閉前,闖出了城門。他們卻無法得意,因他們很快發現,身後追兵非但沒有停下,反而越來越多,對他們緊追不放。
趙舜不理解:“那個杜員外,不過一介豪紳,官府這麼看重?”
趙舜和寶櫻同乘一騎,早在城門下闖出的時候,二人就換了姿勢,改為姚寶櫻坐在前方禦馬,趙舜在後方觀察敵勢。天邊黑黝黝,草木氣息拂過鼻端,夜色中什麼也看不清,但即使是趙舜這樣的三腳貓功夫,都能聽出後方追兵的馬蹄聲越來越密了。
趙舜:“那個什麼什麼大人,要不就是愛民如子,要不就是對咱們恨之入骨。”
趙舜發現姚寶櫻已經很久沒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