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誤會了,我隻是......欣賞他而已,比如他在網吧邊上班邊學習,還能接單子;比如說他對自己能力的自信,工作時的嚴謹細緻;再比如他那種打不倒的韌勁......”
覃喬眼前同步回放了兩人從認識到今天的種種,末了她堅信道:“我相信,陳嘉樹一定會重新站起來的。”
這個女生說這些話時眼神清澈,坦坦蕩蕩,沒有絲毫躲閃或扭捏。張爽一時間有些迷惑了,難道她真的隻是單純欣賞?
随後他的嘴角向上揚,笑容裡執着抹意味深長,“啧啧......你的評價可真夠高的。”
張爽往陳嘉樹那兒瞟一眼,那丫的正望着窗外發呆。
他最後多嘴一句,“其實啊,嘉樹的夜盲不是天生的。他高二時候出了車禍,之後就這樣了。”
見覃喬微微張嘴怔住,他笑容更甚,“不能再和你說了,再聊下去嘉樹要以為我在他背後說他壞話了。”
覃喬比張爽晚回來一步,她落座,陳嘉樹視線剛好劃過來,碰了一下,各自别開臉。
吃火鍋途中,陳嘉樹和張爽談到先賠償那些放在店裡維修機器的顧客。
“你說什麼?按原價賠償?”張爽放下筷子,眼睛睜得圓溜,“他們送來的電腦、手機、電視機,有得不知道用了多少年,你原價賠償不是冤大頭嗎?”
翻滾的鴛鴦鍋底,熱氣在桌上缭繞,覃喬隔着這層薄霧,看着對面的陳嘉樹。他低着頭,手中的筷子撥弄着碗裡地菜,微微繃緊的肩線,透出一股認真地執拗勁,“不管用了多久,都是他們交給我的,現在被燒毀了,按原價賠償是最基本的。”
張爽不是很贊同,“我知道你一向講原則,但這事兒你得考慮清楚。這些東西根本不值那麼多錢,你按原價賠,自己得虧多少?再說了,火災又不是你的錯,你真沒必要全部攬下來。”
陳嘉樹下颌輕擡,偏轉臉對張爽說,“這些東西損毀是事實,我既然收下來就是确保能它們‘完好’的還到他們手裡,”他手中一頓,“我手裡還有些存款,先把這事解決了。”
原價賠償,覃喬假設自己是其中某個顧客,遇到這樣的店老闆一定會深受感動,還會在往後多多支持他。
但是,與陳嘉樹而言,店鋪燒毀各項損失難以計算,此舉,必會讓他負債更多。
她捏緊筷子,琢磨用語後,不合時宜地插入進來,“陳嘉樹,你的做法我能理解.....但很可能會讓你陷入更大的經濟困境,其實..... 有個辦法可以——”
她的發聲,讓兩個人的讨論暫停,一緻看向她。咽了咽口水,她硬着頭皮說出來,“比方說募捐。”
張爽吭哧笑出聲,陳嘉樹握住筷子的手,收緊,能看出每根手指都在抵制她的提議。
“美女,你是打算把嘉樹的這件事寫下來賣慘嗎?”張爽看熱鬧不嫌事大,斜瞥着陳嘉樹,“你們新聞系的人寫這種稿子是不是信手拈來?”
讓陳嘉樹賣慘,還不如直接遞把刀子來得痛快。
預料之中,某人的臉色沉得幾乎能滴出墨水來。
“募捐不一定非要寫得很慘。”她看向樂得嘴角抽抽得張爽,用專業得态度說,“完全是可以通過正面的方式,讓大家了解他的情況,自願伸出援手。”
“我不需要。”陳嘉樹自牙縫中擠出冰冰冷冷的四個字。
還真生氣了,嘉樹這情緒啊和夏天的天氣一樣,說變就變。張爽趕緊打圓場,笑着拍了拍陳嘉樹的肩膀:“美女也是好意,你别這麼較真。她這不是看你壓力大,想幫你分擔點嘛。”
覃喬視線重回到陳嘉樹臉上,仍嘗試說服他,“我隻是覺得,有時候接受幫助并不是軟弱,而是一種智慧,畢竟……一個人的力量是有限的。”
越說事越大,都整到“智慧”上去了,再說下去,陳嘉樹非得拍桌子不可。
張爽隻得再次出面調和,“你别介意,嘉樹這人就是這樣,倔得像頭牛,不過話說回來,募捐這事兒确實不太适合他。”
兩人都不再說話,像是在暗中較勁,張爽趕緊岔開話題,笑着夾了一塊肉放到陳嘉樹碗裡:“行了行了,這事兒咱們先不讨論了。來來來,吃肉吃肉,再不吃可就煮老了。”
陳嘉樹斜了張爽一眼,沒再說什麼,低頭夾起碗裡的肉,默默地吃了起來。
這頓火鍋從一開始的融洽和諧,到最後的沒滋沒味,像極了一次次注水被沖淡的湯底。
兩人站在火鍋店門外,張爽等覃拐出街道沒了影,轉頭一掌拍在陳嘉樹背上,“不知好歹!”
*
今天下午覃喬要采訪一位數學系直博的學長,學長履曆耀眼,曾是CMO(中國數學奧林匹克)金牌得主。
采訪前她做了細緻的功課:
CMO前60名(含第60名)不但能入選國家集訓隊,還能直接保送清北。而60名之後的金牌選手,雖無緣集訓隊,仍能獲得多數985高校的保送資格。
兩人于約定的時間,在大學校門口碰面,覃喬手持錄音筆,和學長進行一對一深度訪談。
他手裡的錄音筆,靠近學長的下颌處,“學長,聽說您CMO拿了金牌?能說說當時的經曆嗎?”
“隻是62名......沒什麼特别的。”學長推了推滑落的眼鏡,“經曆......覺得不夠爽,或者說,遺憾.....要是可以再有一次機會,我一定可以解得更漂亮。”
覃喬沉靜地說,“那年全國高中數學聯賽參賽人數58萬,能進CMO的不到600人,而且我聽說,那年CMO的題特别難,組合數學那道題全國隻有不到七十人做對,您的解法可是被印在《奧數經典》裡面,占了整頁呢。”
“這本書......都絕版了,你從哪裡翻出來的?”學長笑呵呵地道,“啊......那可是我的恥辱啊,我的解法可是被老師拿來做反面教材的,你翻到前一頁了嗎?”
“學長真是謙虛。”覃喬說,“能寫進這本書的解法,再怎麼樣也是頂尖水平。”
“學妹嘴真甜。”學長眯着眼睛望着遠處,像是在回憶那段時光。他側眸,聲音漸漸低下來,“那是你沒翻到前一頁,才會這麼說,那個人啊,他的解法才是真的精妙,但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能赢他。”
學長的語氣裡有遺憾、有不甘、還有對那段時光的懷念。
“他?”覃喬捕捉到這個信息。
學長輕點頭,鏡片後的目光閃爍了一下,“當年的六十一名啊,我和他隻差了1.5分.......證明同餘式時,他直接給出最後的模p結論。”
他極緩慢地講,“我以為他會來瀾大,畢竟瀾大的理工科在國内是第一梯隊,和清北比也不遜色……但後來再也沒見過他。時至今日,他仍是踩在我的頭頂,哎......有時候想想,當時假如……那道題我再檢查一遍……”說到最後,學長的聲音幾乎變成了喃喃自語,仿佛一個科學怪人對過往反複咀嚼,凝成抛不開的執念。
之後覃喬問起學長最近的科研項目和期刊上他發表幾篇論文,一談到學術成就,學長的話匣子就完全打開了,語速逐漸加快地高談闊論起來,哪怕對面是個對他研究領域一無所知的門外漢。
*
張爽剛下班,他拉開車門,手機振動了一下,他坐進車裡,拿出手機點開企鵝查看。
竟是前天加上的覃喬發來的信息。
一頁泛黃的紙,他湊近屏幕,白紙黑字寫着數學算法,大标題下是陳嘉樹的名字。
這是?
報紙剪報還是......
覃喬的信息馬上發過來。
[陳嘉樹當年成績這麼好,怎麼高中畢業就沒繼續念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