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光仍放在陳嘉樹手裡的錄音筆上,覃喬沒立即回答他的問題。
就在陳嘉樹以為她被他的問題問倒後,覃喬卻倏然一笑,不答反問,“你知道人與人之間,從陌生人到朋友,最短的記錄是多長時間嗎?”
因她思維的跳躍,陳嘉樹原本平靜無波臉上,眼皮顫了顫,像三九寒冬裂開的冰面。
覃喬豎起三根手指,“三分鐘,有科學數據作支撐。”她又說,“從我站在門口,到你現收下我的錄音筆,從數據上看我們理論上已成為朋友,但我願退讓半步,我們現在算半個朋友。”
陳嘉樹眉心蹙緊,她連胡扯都理直氣壯,真當他什麼都不懂?他幾乎條件反射地糾正,“樣本量不足,非客觀事實存在,你忽略了霍桑效應。”話一出口他的脊背瞬間僵硬。
覃喬睫毛快速眨動兩下,輕輕歎道,“陳老闆還懂心理學?”
書裡說得果然沒錯,受過系統訓練的人就像滴定管裡的溶液,對錯誤數據的容忍度永遠是零。
她隻不過故意編了個“三分鐘朋友”的僞科學理論,陳嘉樹一秒都沒忍住,直接搬出“霍桑效應”來反駁。
“曾經……以前學過一些統計學。”陳嘉樹硬邦邦地回,耳根逐步發燙,也不知道自己和她解釋這麼多做什麼。
不,他隻是想先發制人,規避覃喬深入挖掘。
覃喬垂下眼簾,又故作失落地解讀他那句話的意思,“出于禮貌配合,不等于真實社交關系建立……想和你做朋友可真難。”
楚語桐說過奧數競賽生知識儲備浩瀚,陳嘉樹懂得一些統計學,不足為奇。他強行解釋,心理學上叫——防禦性解釋,通俗的叫欲蓋彌彰。
這讓她更加确定,多年前他沒再繼續完成學業背後一定經曆了至今都難以爬起來的挫折。
但她不是來揭他傷疤的,确認了他對過往的敏感,已經足夠了,至少以後就知道怎麼“對付’他”了。
覃喬擡起頭,昳麗的眉眼一彎,語調輕松得仿佛剛才的對話隻是閑聊,“那我先走了,還有作業沒寫完。”
陳嘉樹說了聲“等等。”将門虛掩着,轉身走進屋内。
覃喬從這道縫裡看到裡屋的大緻布局。
入戶門進去是玄關,地上鋪很有年代感的棕黃色地闆,即使白天屋裡也開着燈,燈光打在地闆上反射出弧狀白光,地面很幹淨,屋裡也收拾的整整齊齊,想必每天都有人打掃。
半分鐘不到,陳嘉樹拎着紅顔色的鼓鼓的塑料袋走出來,袋口冒出色澤鮮亮的大個頭石榴。
這袋石榴遞到她眼前,“我奶奶在鄉下種的。”他幹幹地道,“拿去吃吧。”
這是……回禮?
因為那天在醫院裡她說得那些話,這段時間兩人算是冷戰,陳嘉樹的回禮可以說讓她受寵若驚,是不是意味着兩人破冰了?
這麼一來,覃喬到有些無所适從,伸手去接,拿拎繩時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指,他的指節溫微微熱。
袋子到她手上,還挺重,手臂愣是往下一沉。
她沖他微微一笑,“陳嘉樹,謝謝。”
他表情依然冷淡,“客氣了。”
關上門,陳嘉樹倚着門站了許久才往回走。
他坐到沙發上,舉起這隻銀灰色的錄音筆。就這麼,一眨不瞬地盯着它,眼前浮現覃喬溫柔的笑容。
不愧是新聞系的高材生,随手帶着裝備,那些頭頭是道、直達人心的說辭更是張口就來。
她一定修過心理學,不然怎麼能這麼精準的給他挖坑?甚至笃定他一定會跳進去。
看似繞了一圈,牛頭不對馬嘴,但她又實實在在的回答了他的提問。
——半個朋友,告訴他不是憐憫不是施舍而是正常社交互動。
她的談話技巧像一道精心設計的數學題,每一步推導都引導他走向預設的答案。
但,她為什麼給錯誤數據,單純隻是胡扯閑聊?
還是有别的目的?
她真的很善于“窺探”人心,而且是用對方最能接受的方式。
最惱火的是,明明看穿了她的邏輯陷阱,可被她一激,還是情緒上頭地往裡跳。
*
覃喬推開宿舍的門,楚語桐正坐在桌前看偶像劇,聽到開門聲,她扭臉,神神叨叨地問,“喬兒,你猜我調查到了什麼?”
覃喬将石榴放在鞋櫃上,一手扶牆,一手脫鞋子,“你調查什麼了?”
看她在忙,楚語桐也不着急回答,覃喬換好鞋子,她走進衛生間,洗了個手再出來。
“你說這東西怎麼吃?”
楚語桐很自覺地已經把覃喬拎回來的石榴放到自己的書桌上,她掌心托舉着一個石榴,正研究怎麼剝殼取肉。
石榴外殼是綠色的,這層外殼包裹住整個果肉,隻尖尖上露出晶瑩的鮮紅色果肉顆粒。
“我來試試。”
覃喬拿走楚語桐手裡的石榴,雙手抱着石榴,兩根大拇指輕掐外殼,用勁往外扒,哪曾想,不但外殼沒扒開還擠出一些石榴汁,果肉因她的暴力而被擠壓的成慘狀。
所幸,石榴汁沒滴到衣服上,瓷磚上留下幾滴紅色液體。
楚語桐噗嗤笑着抽餐巾紙,先遞給覃喬兩張,再彎下腰将地上的石榴汁擦拭掉。
“石榴不是你買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