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熹,仿佛一層幾近透明的白紗輕蓋在她辦公桌一角。
覃喬剛把小包放入櫃格中,有人叩兩下桌子,她聞聲轉頭,組長佟偉正站那裡。
他說,“顧老師在三号編審室等你。”
編輯部在九層,記者和編輯因為稿件審核來往密切,覃喬沒少去。
門半掩着,内部排列着幾台高性能電腦和編輯工作站,她從門縫裡看到顧栩坐在一台顯示器前,他身上這件粉色襯衫被寬實的肩線撐得挺括。
“叩叩”
她輕敲門。
顧栩頭也不回地說,“進來。”
推門進去,編審室裡鍵盤聲密集,幾個編輯或盯屏幕改稿,或抱着文件匆匆走向主編室,都在各自忙碌着,對她的出現無人在意。
顧栩連人帶椅一起轉半圈,下巴指旁邊的靠背椅,覃喬領會他的意思,輕手輕腳地拉開椅子坐下來,兩人面對面。
“你來幾個月了?”顧栩撈來一本稿子翻到第二頁。
覃喬雙手交握放在腿上,目光在稿子上,“七個月。”
顧栩将稿子遞給她,覃喬雙手接過,垂下眉眼。
他翻開的這一頁裡,密密麻麻的黑字上,有幾處用紅筆突兀地打了幾個圈。
“‘瘦骨嶙峋’、‘溝壑縱橫’‘顫抖的手’。”他不帶感情的念完,眸光随之變得猶如鋒刃,“你的文筆很出色,情緒渲染充足,但我這裡不是《青年文摘》。”
在他逼視下,覃喬眼簾顫了顫,握住稿子的手指下意識地用力。
“還有這個受害人被騙金額前後差了三萬六,你沒發現數據上的漏洞?”
這不是顧栩第一次批評她,每次言辭都很犀利。顧栩作為新聞部副主任,平日裡不會管她這種芝麻綠豆大的事,是因為這次的稿子被退回修改三次,大抵所有人都認為她‘屢教不改’。
“顧老師,關于數據差異,我在附件裡做了詳細标注。”她翻到第三頁,纖細的食指指着上面的數據,“在這裡。”
顧栩眉毛微挑,目光在附件頁上停留了兩秒,冷白的指骨随手捋開垂落的額發,“你問題的關鍵在哪裡,你知道嗎?不是你數據提供不到位,而是......”
顧栩停頓下,“上周法制頻道那個案子看了嗎?記者追蹤到POS機綁定的空殼公司,直接端了整個團夥,我要的是這種稿子。讓人看了想抄家夥去抓騙子,而不是想給老人捐錢。”
顧栩一語道破她的問題,覃喬無從辯駁,隻能将稿子往自己懷裡摟,“我回去.....修改。”
“去吧。”
看着覃喬僵硬的起身,像沒有生命力的提線木偶。
今天這狀态看上去不大對。
顧栩想起這個實習生初入行時,每次他的批評她都要據理力争的回嘴,現在倒是學乖了。
覃喬剛到門口,顧栩吭哧悶笑出聲,“你這幾個形容詞給我保存好,等我退休了寫個人傳記,找你借來用用。”
女孩很老實的“嗯”聲,随後離開。
“顧主播又打算養玫瑰了?
桌子對面的顯示器旁探出一張明豔的臉,那道嬌柔造作的聲音正是來自她。
女人生着一張鵝蛋臉,烈焰紅唇,V領黑色碎花上衣襯出兩片纖薄的肩,一頭淺金色卷發蓬松垂落,精緻的像櫥窗裡的假人。
顧栩回眸看她,眼底的光一寸寸冷下去。
女人卻渾不在意,托腮輕笑,“真像啊……你的口味,果然十年如一日。”
他不言語。
“要我說”女人往前傾,“野薔薇才帶勁——不挑水土,給點陽光就瘋長。”
顧栩嘴角僵硬的一扯,“可惜我讨厭刺。”
女人壓着聲故意挑釁說,“聽說……花匠最恨自己養的花,被别人摘去插瓶?”
顧栩臉色微微一變,手肘落下時撞了下椅子扶手,霍然起身。
“哎~”女人跟着起身,高跟跟鞋哒哒哒低繞過桌子,追着顧栩追到走廊,“我說錯了還不行嘛。”
顧栩腳步微頓,側首甩來一記眼刀。走廊頂燈在他眉骨下投出兩道陰影,那眼神活像在看什麼髒東西。
之後步子突然加快,大步流星離去。
*
覃喬下午跟着文記者出外勤。
這是她入職以來第三次外出,文記者是個有十五年經驗的老記者。
今天他們要去的是西郊一片爛尾樓。
由于是突發新聞,司機不能及時趕來,覃喬開着白色采訪車,載着文記者和攝像師前往那裡。
一腳油門到達工地外圍。
“口罩帶好。”文記者拿了無線話筒推開車門,和扛着攝像機的攝像師一起跳下車。
覃喬背上背包,拿起一疊資料,帶上錄音筆,去追他們。
塵土飛揚,拉起的警戒線擋住了他們的去路。
身後是維權的人群,拉着鮮紅字體的橫幅,高喊“還我血汗錢!”
警方不讓他們進,文唐舉起胸口的記者證,“我是省台記者,警察同志麻煩配合一下工作。老百姓有權知道這裡發生了什麼。”
一名警察撩起警戒線,文唐回頭對覃喬說,“小覃,你做外圍采訪。”她語速很快,時效性似刻進他們骨子裡。
覃喬鎖定一位癱坐在地上情緒激動的老阿姨,她的家人應該是丈夫正在在旁邊安撫。
她走過去,“叔叔你好,我是省台記者,”
男人往她胸口挂的工作證上瞟了眼,而她的腿立即被坐地上的阿姨給抱住,“記者同志,你能幫我們要回血汗錢嗎?我一輩子的錢都砸在裡面了,現在開發商停工,你們電視台得給我們老百姓做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