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室内悶了一天,陸玉往驿館後院透氣。
後院花草叢木平時沒什麼人打理,枝丫斜橫,雜色野花昂揚而淩亂。
鳥雀啾鳴,和蟬聲交替。
“咕……”
灰鴿自東邊飛來,翅翼收縮舒展收縮,乖巧落于陸玉手臂上。
陸玉摸摸灰鴿腦袋,“是善舟讓你來的嗎?”她取下鴿腿上的紙筒,灰鴿沒有立即離開,跟随陸玉進了房内,微微飛身,鴿爪扒住窗棂杆。
善舟是陸玉大哥的女兒,名睿字善舟,今年不過十歲,聰明伶俐,和陸玉很是要好。
“三叔展信佳。”
“三叔,母親說不要随意給你寫信打擾你辦事。但是你看一封信而已,應該不會耽誤你什麼吧?”
“我讓巧鴿給你送了這封信,不知道這封信能不能到你手裡。巧鴿是我新養的鴿子,和上一隻很像吧?原先的小灰被母親不小心給炖了。”
“零陵好不好玩?我也想去,母親不讓。等你下次得空偷偷帶我出去玩吧。學堂的師傅又打我手闆子了,還叫了母親,但是還好母親不在,二叔母幫我去的學堂,我們都瞞着她,她不知道,嘿嘿。”
“二叔最近腿病又犯了,整日躺在榻上,心情不好,我也不敢去找他玩。”
“三叔,你回來不要空着手回來,那邊有沒有好吃的好玩的,給我帶點。”
陸玉笑着将信合上,給陸睿回信,巧鴿待陸玉綁好紙筒,自窗口飛入湛明晴空,漸不見影。
趁現在還有些時間,陸玉叫來冷绾,兩人去往長街市集,尋摸點小玩意回家給陸睿帶去。
白日市集喧擾,郡中心區完全不見剛剛經曆水災的樣子。
陸玉來之前查過輿圖,此次受災最嚴重的地區在零陵邊界處靠襄水的區域,襄水屬黃河分支,河床高,泥沙易積,上遊處下大暴雨,襄水河道窄不能及時排出,激湧上岸,造成水災。
逛了片刻,冷绾收了一小包袱的東西,陸玉道,“绾兒,随我去郊外水區看看。”
冷绾點頭跟上,兩人轉身欲離開,背後不遠處忽然傳來喧鬧鬥毆聲。
有人喊,“流民又來了!快跑啊!”擺攤的紛紛迅速收攤,遠離是非。那邊流民已開始搶東西,“好多吃的……都是零陵人,咱快餓死了,被當成狗一樣驅逐,這些人安穩度日憑什麼!”
“大家快搶啊……”
一時間長街亂起來。
很快,巡查禁衛騎馬而來,長鞭揚甩,胡亂無序的鞭打在衣不蔽體的災民身上,“都滾回去,離開這裡!”
“你們又是什麼東西!給我們吃的!”災民亦是不服,瘋狂如獸一般将騎馬的士兵拽下馬來,幾波人混戰。
能打的都加入了,不敢打的都進自己商鋪裡嚴密關上門,膽大點的打開窗戶探頭看熱鬧。
陸玉緊緊擰着眉。
這就是趙縣尉安置流民的手段。隻要災民沒有出現在郡中心,那便是祥和。
陸玉見旁邊一家餌餅鋪老闆在窗邊探頭探腦看熱鬧,屋内蒸籠還冒着熱氣,給了幾錢,“來兩個餌餅。”她順勢問道,“老闆,這裡一直都是這樣嗎?”
店老闆講剛出籠的餌餅用荷葉包好,“您收好。”
“這啊,以前不這樣,您是外地的吧。水災後就這樣了,這幾個月好幾次了,看慣了就不怕了。不過聽說這群人吃了縣令,”老闆面帶恐懼,壓低了聲音,“怪吓人的,貴人,您可小心些。”
同時零陵郡百姓,一部分遭難落魄便不是人了,成了人人喊打的老鼠。
很快,手持武器的官兵一波波湧來,将帶頭喊得最響的饑民捅殺,手無寸鐵的民衆敵不過金刃,被驅趕着離開長街,個别的跑的快,流竄不見。
粗糙的青磚石躺着血,塵土将豔血吸幹,在地面上留下不褪的紅。
詭異的安靜後,仿佛剛才什麼都沒發生過,百姓商販們又陸陸續續地出來,将攤子支好,再一輪叫賣。
陸玉目睹了一切。
回到驿館後,陸玉放下東西便去了官署,要見趙招,伺候的下屬說,縣尉又病倒了,這會大夫正在卧房看診。
趙招有裝病前科,陸玉不耐,立即讓下人通報她現在就要去看望縣尉。
一進卧房,室内濃重藥味撲鼻而來,熏得陸玉想打噴嚏。
帷紗後,趙招緊緊閉目,唇無血色,臉色蒼白。大夫和趙招夫人交代醫囑,下人拿了藥方匆匆出門抓藥去了。
陸玉一拳打在棉花上,有氣也登時消下去了。
趙夫人給趙招淨面後,從帷紗後出來,“見過郡王殿下。”
“趙縣尉如何了?”
“謝殿下關心,老毛病了,一操勞便高熱乏力,吃些藥多休息休息便好了。”
陸玉聽着這話是在說她。
确實是她拉着縣尉徹夜不休幹了一晚上的活。
氣氛一時尴尬,陸玉道,“我下午便要回返長安了,縣尉若醒來,幫我告知一聲。讓他好好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