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體弱,無論從體型還是身手都不像專業刺客,陸玉見他受制後不再反抗,沒有再痛下殺手,将青年按倒在地。
“你毫無身手,就敢刺殺本王。”
血滴在地面上,被泥土迅速吸收。
青年眼前蒙着紅霧,額頭上的血擦進眼睛裡。
郦其商那邊的人聽到動靜紛紛趕過來。
“殿下!”郦其商慌亂檢查陸玉有沒有受傷,其他人七手八腳将青年制住。
“請醫師過來。”陸玉冷靜道。
郦其商心有餘悸,陸玉遞了個眼神示意自己無事。問郦其商接了手帕,擦了擦青年頭上的血,問那青年,“你叫什麼。”
青年眼仁黑寂,沒什麼情緒。
“審衡。”
“緣何殺本王。”
審衡眼仁沉黑,毫無生機,一派死氣,“你爹殺我全家,奪了我家财産,我被充入奴籍,家人也沒了。”
審氏在陸老郡王管理梁陽時屬新晉豪強,後來審氏驕橫,魚肉鄉民,陸老郡王幾番與其交手,将審氏查辦,家産充公,有案底的處斬,無案底的列入奴籍。
“你想殺我便殺我吧,總之我也算報仇了。”
“本王還沒死便算是報仇嗎?”
審衡臉被按在在地面上,閉上眼,不再說話。
這次建廟的民工中除了自發報名參與的,還有一部分奴隸籍人口,這部分人是領不到酬薪的,屬于免費勞力。審衡也在其列中。
陸玉用濕巾擦拭手上的血,擺擺手,“放了他吧。”
審衡睜開眼。
民衆不答應,“殿下,他剛才可是差點殺了您。”
“放了他。”
審衡身上壓力驟輕,緩緩起身,一身狼狽。
“你放了我,我也不會感激你。”
“他們都是傻子,心疼當權者。我不傻。我是便宜的畜生,你是貴的畜生。”
群衆群情激奮,“這小子不識好歹,不如拉回去打一頓就老實了。”
陸玉隻是平靜道,“等你有本事了,再來殺我。”
審衡眼色掩于睫羽之下,衆人讓開一條道路。
他走了幾步,要離開。忽而轉身撲向陸玉,抓緊陸玉的手臂,審衡低首,隔着袍袖狠狠咬下去。
“呃……”陸玉吃痛不已。
衆人慌亂上前掰開審衡,邊打邊踹,總算是拉開他。
靜如死水的青年眼中終于怒意殺意翻湧,憤怒的瞬間有了活人氣息。
“你裝什麼好人。”
陸玉捂着手臂緊緊皺着眉,看着審衡被衆人帶下去。
……
這件事雖說是所謂刺殺,但到底沒翻出什麼風浪。陸玉安撫衆人,早早回了王府。
月至中天。
熱水燒好,陸玉解開衣帶邁進浴桶,瞥到手臂上的紅色牙印。
咬的挺深的,不知道會不會留疤。
水汽蒸騰,陸玉靠在桶壁上眯神,忽而聽到有窸窣聲響。
陸玉隻當是冷绾就進來添熱水。
“绾兒,把熱水放在外頭就好。”
無人應聲。陸玉心下奇怪,身上泡的也差不多,起身穿衣,系上衣帶後轉身,看見那張微震的臉。
“你……是女人……”
審衡的臉有松動,不似白天那般蒼白無生氣,但還是淡淡的。
陸玉心頭一沉。
外頭夜風起,落葉交錯着殘花擦過屋檐。
“你今天走不出去了。”她一邊朝着審衡走過去,一邊拔出挂在牆壁上的長劍。劍光自劍鞘緩緩而出,在燭火下雪亮如銀,冷芒刺眼。
審衡後退幾步,“你要殺我。”
“你不該來這裡。否則還能活。”
“你白日的仁慈都是演給愚民看的。”
“不算是演的。你那時确實沒什麼威脅。”她輕快挽了個劍花,劍尖直指審衡胸口,“現在有了。”
她觀審衡眉眼,“你不怕嗎?”
審衡看着她的眼睛,她眉睫濕潤,但是冷寒如冰。
“我年幼時,看到過家裡人被殺。”
“有枭首的,有腰斬的,有吊死的。”
“枭首的還好,頭掉下來了,就沒氣了。不像蛇,斷了頭還能掙紮,還能張着嘴去撕咬。腰斬看起來要痛苦些,人斷成兩截了,上半身還能爬,拖着長長的血迹望天,直到血流幹。吊死的那些人,我沒看到過他們死去的過程,蒙着頭,看不到他們的表情。”
“女人們哭得震天響,阿娘告訴我,我們做錯了。”
“我那時很小,不明白我做錯什麼了。”
“小時候的玉食錦衣鐘鼓馔玉,對我來說好像一場虛無的夢。等我真正意識到身在人間時,什麼都沒有了,好似一具空殼。”
審衡慢慢握住冰寒的劍刃,眼神落在陸玉薄衫下露出的手臂,濕漉白潤,上頭有他的牙印。
“從前我覺得是生是死沒什麼不同。但是好像……”審衡眼中有了淡淡困惑,目光如風中落葉,打着轉卻遲遲掙紮着沒有落地。
他說不上來,看向陸玉。
陸玉也不能解答,隻是平靜道,“抱歉。”
冰刃入體,穿過左胸。寒光自後背透出。
審衡緩緩倒下,眼瞳散了。
陸玉拔出劍,蹲下身,阖上他的雙眼。
冷绾提着桶敲門而入,看到眼前一幕。
“家主,要處理掉他嗎。”
“找一副薄棺,好好安葬吧。”
人如風燭,輕如流螢,一夕生,一夕滅……
梁陽陸王府的小插曲,就這樣無聲無息揭過。
而在南邊往日荒涼無人的平道上,漸漸拉開一條長龍。
旌旗林立,浩浩蕩蕩的大軍氣勢雄渾,一邊攻城掠鎮,一邊收編軍隊,劍指長安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