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落于長安,将長安染成通透的白。
正是深冬雪正盛之時。街面結了厚厚一層冰,被雪面覆蓋,腳紮進去及小腿。出行多有不便。
女帝不慎受風寒,暫緩幾日朝見。
陸王府。
陸玉在書房看公文,外頭仆人們在庭院裡撒粗鹽化雪化冰,将冰水雪水掃開,清理出幹淨地面。
雖是大雪封城,但日光充足,這場大雪之後,開春便不遠了。
“咚咚。”門兩聲響。
“進。”
冷绾進門來,端着一盤糕點和熱茶。她在陸玉身邊坐下來。陸玉拿起茶盞吹了吹熱氣,抿一口,“咦,是酸梅湯。”
冷绾點頭,“嗯,我做的。”
“師傅最愛喝這個了。”陸玉道,“不知道她現在雲遊到何處了。”
陸玉冷绾師從同一個師傅,冷绾自小跟在陸玉身邊,既是貼身女官,也是師姐妹關系。師傅雲台笑不入世,雲遊人間,已多年未曾在人間露面。
二人吃茶點,冷绾道,“差點忘了,但我不确定。”
“嗯,什麼?”
“那日壽宴,我壓在沈珩身上,他的心跳好似不在左邊,在右邊。”
陸玉擡眸。眼瞳微微震動。
若真是如此,那審衡受那一劍為何沒死便很清楚了。
這世上,有極少數人的心髒長在右邊。
又有人敲門,冷绾開門,是來彙報的侍女。
“他最近有異樣嗎?”陸玉問。
侍女搖頭,“沒有,步夜很乖,原先做不好的活現在也上手了,看我們辛苦還會來幫忙。私下裡偷偷觀察,他也沒什麼小動作。”
陸玉捧着暖烘烘的茶盞,“是個好孩子。”
侍女猶豫,“殿下,咱還監視他嗎,總感覺對不住他,人家還拿我們當自己人,姐姐長姐姐短的,弄得我心裡過意不去。”
陸玉也猶豫起來。
“哦對了,二夫人挺喜歡他的,有時會去廚房找他,給他些好吃的,或者讓他幫忙幹點活什麼的。”
飛煙就是這種性格,家裡來了生人長得又乖,好奇心多些也尋常。
既然有二嫂和他親近,若是他有什麼不對,二嫂也能覺察出來。
“算了,就這樣吧。”
侍女點點頭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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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老宗正壽宴一場烏龍,陸玉的名聲在權貴間變得微妙起來。這種微妙并非來自于她聲勢的本身,而是她的癖好。
原本有與陸王府結親之意的高門生了退意。
自己女兒若是嫁進陸王府,安梁王又和别的男人不清不楚,自己女兒又如何自處?
盡管當時解釋的是兩人比試,但官場老手都懂。
大魏民風開放,有這種癖好的男男女女不在少數,但于權貴們來說,結親這種大事還是講究陰陽相合,門楣上要遵循乾天坤地,龍鳳呈祥。再加上之前就曾聽聞安梁王與淮安王追擊叛軍時,安梁王走錯營帳的事,真真假假,繪聲繪色,更加坐實陸玉這人風流混亂。
也有聰明人開始往陸王府送人,男女皆有,都是美人,都請陸玉笑納。陸玉這裡一個步夜就發動了全府上下監督,搞得人人俱疲,更别說來更多人了。統統婉拒。
但個人愛好終究是個人愛好,私下的癖好私下來。人家安梁王也未曾強搶民女民男,你情我願的事,别人管不了。
且也不影響陸玉任何。年輕有為的親王,又有護國軍功,深得天子信任。誰人不趨之若鹜攀扯?這點瑕疵無可非議。
……
長安有工地動土,挖出一口熱泉眼,緊挨魏宮。将魏宮偏處的一處空宮浸得濕潮不能用。宮内将作大匠現場查探,請示天子将這處空宮改成熱泉宮池,否則泉眼常年滋水,此處空宮也無法用作其他用處。天子允。
女帝托人将姜家大宅的地契房契還有銅鑰送到了陸王府。陸玉接過房契地契,留宮内常侍稍作歇息,奉上暖茶驅寒。
她詢問來府的常侍,“使君,陛下風寒如何了?”
“陛下風寒已好大半,梁王殿下不必擔憂。蘇相一直留宿宮中侍疾,陪伴陛下悉心照料。”常侍欣慰舒一口氣,“這不,前幾日還允了新建熱泉池。陛下日理萬機,疏于照料自己的身體,太醫令也說,若是有熱泉泡養,發發汗能好的更快些。”
宮裡是有熱泉池的,但不多,且現存的熱泉池不是全年有水。此次挖出的這口泉冬日奔騰,正好解冬日之寒。
陸玉點頭,“陛下身幸,才是臣子之幸。”
“是呀。”
送走常侍後,陸玉望着漆盒裡的契紙發呆。她攤開陳舊發黃的紙張,左下朱紅印章印着“姜宣之印”。她隻看一眼便将漆盒合上,放在書架的高處。
銅鑰已經很舊了,舊得發黑,看不出原來的黃銅色。陸玉拿上鑰匙,出了陸王府。
姜宅靠近魏宮,陸玉一路信步,終于抵達姜宅門口。
很舊的宅子了,落滿塵灰的朱門已經看不出原本的漆色,匾額已經摘掉了,封條經多年風吹雨打幾乎爛掉了,殘存着“禁”的痕迹。
雖然在鬧市,但是門口連經過的路人都要離遠些走。
庭院内的庭木久未經打理,枝丫淩亂地橫生,漫出高牆外,落一地的殘葉,被冬日的冰雪凍住,弄髒白雪。
陸玉仰頭,隻覺得被牆圍起來的宅子格外壓抑。
她提着袍擺上石階,門上的破敗封條近在眼前,她伸手欲抓掉,手臂像是被什麼架在了空中,終于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