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卷繡簾,晴碧黯黯,晚雲微收。
張龍打從外頭回來便進了馬房。他雙腿便輕巧地盤坐在食槽沿上,手裡攥着一根狗尾巴草,喃喃自語道:“我想向娘子提親。”
正在一旁給馬添水的張虎,聽聞此言,手中的水瓢猛地一顫,險些砸到馬頭,他滿臉震驚,眼睛瞪得滾圓,大聲說道:“你這糊塗人,上次在飯桌上說的好兒郎,還包括你自己?”
張龍一臉理所當然,胸脯微微一挺道:“她是寡婦我是鳏夫,世間哪裡還有比這更配的了?”
這話讓張虎一時語塞。
原先還在村裡時,張龍便由他爹娘定下了一門娃娃親,是隔壁一農戶之女。原本二人有打小的感情基礎,日子過得還算順遂,隻可惜後來進城置辦下了家業,張母卻愈發地看不上大兒媳。不僅嫌大兒媳娘家老來打秋風,還嫌她沒給張龍添個一兒半女。用盡各類秘方,大兒媳總算懷上身子了,卻不料落了個一屍兩命。
“......先不說你喜歡梁家娘子哪點,就說她從前和主家那層關系,要是真成了,你還打算繼續在這兒幹活嗎?”張虎沉默片刻,開口道。
張龍擺擺手道:“日子還長,我後半輩子總要找個女人,還不如找些個知根知底的。梁娘子性子好,人不僅能幹還會掙錢,這次娘肯定滿意。”
張虎苦笑道:“你可問過人家的意思?”
張龍急忙說:“這還不是你跟玉梳倆一句話的是?你讓你女人在梁娘子面前多替我美言幾句不就使得了?”
“玉梳把她當寶貝似的,要是幫你說話,害得我未過門的娘子跟我生分了可怎麼辦?”張龍輕哼一聲,恰好一陣秋風拂過,将馬廄下的旗子吹得呼呼作響。
風從窗棂如遊蛇般鑽進堂屋,吹得食肆裡的招牌晃晃悠悠,相互碰撞,發出“零零”的聲響。
“難不成有人在背後罵我?”梁照兒連着打了三個噴嚏,伸手按住搖晃的木牌,暗自腹诽道。
梁照兒将攀膊扯下,連飲了兩盞茶才歇下。她今日去取在羊巷李木匠那定制的餐具,結果又沒忍住添置了些家具,将食肆内部簡單裝潢了一番。
靠着渡口的攤子依舊支着,專門在那兒賣胡餅,買胡餅的顧客大多用油紙包着,拿了就走,不需要堂食。食肆正堂裡,擺着四張大桌,四張小桌。正堂右邊,她請泥瓦匠砌了一堵拱門,門框上簡單貼了幾塊彩磚裝飾,挂着竹簾遮擋内部,這裡她打算做成簡易包廂。
一切收拾妥當,她拍了拍手上的薄灰,心滿意足地說:“總算有個樣子了。”
第二日,天還未亮,梁照兒便早早起身。
李鴻帶着付文興和幾位同僚常來買早餐,梁家食肆幾乎成了州衙的第二食堂,這也給梁照兒帶來不少穩定的客源,也漸漸忙了起來。
關大娘和賀家的約好去建隆寺聽俗講,今日店裡全靠梁照兒一人忙活,難免有些分身乏術,故而她隻站在爐竈前,忙着炸胡餅。
今日排隊的人格外多,不少食客等得不耐煩,嘴裡開始嘟囔些難聽的話。
“今日店裡隻奴一人,還請諸位多擔待些。”梁照兒忙得汗都顧不上擦,連連向衆人緻歉。
好不容易把前頭的單子都做完,剛能喘口氣,就見一位顫顫巍巍的老大爺,拄着拐杖,帶着一臉菜色、捂着肚子的兒子朝攤前走來。
“我家大郎吃了這家黑心食肆的胡餅,就鬧肚子,大家可得給評評理!”老大爺扯着嗓子叫嚷道。
原本排隊買胡餅的食客,聽了這話,頓時有些動搖,不少人低聲議論幾句,便悄悄離開,轉去别的食攤買早餐。
梁照兒盡力露出個和善的微笑,安撫道:“老人家,您先别着急,若是真吃出問題,我一定給您個交代。”
那大爺用力敲了敲拐杖,掏出包過胡餅的油紙,怒聲呵斥:“這就是證據!”
“既然如此,我今日生意也不做了,陪老人家去回春堂,請最擅長治腹痛的郎中,給令郎瞧瞧到底害了什麼病。”梁照兒将筷子插進筷桶,調整好情緒,冷靜道。
大爺一聽要去回春堂看診,臉色驟變,忙給他兒子使了個眼色。
他兒子立刻心領神會,“撲通”一聲癱倒在地,連滾三圈,扯着嗓子喊:“疼死我啦,疼死我啦!”
大爺立馬配合着,抄起拐杖就朝梁照兒揮去,嘴裡罵罵咧咧道:“妖婦,你那些腌臜事,别以為沒人知道……”
話還沒說完,“嗖”的一聲,一枚石子不知從何處飛來,精準打掉大爺手中的拐杖。
大爺還沒回過神,又一枚石子“嗖”地擊中他後膝彎。大爺腳下一滑,“噗通”向前撲了個狗吃屎。
他兒子哪還顧得上裝肚子疼,趕忙起身去扶。又是一枚石子飛來,“啪”地打斷了他系褲腰的繩子。
眨眼間,褲子就掉了下來。
圍觀人群見狀,指向他一陣哄笑。他兒子神色慌張,匆忙環顧四周,卻怎麼也找不到石子的來處,大叫道:“她是巫女,能操控東西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