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顧不得裝精,隻能一手緊緊攥着褲腰,一手挽住父親,撒腿朝家裡狂奔。
蔡宣季見人群逐漸散去,立刻側身閃進夾道裡,将帽檐又往下壓了壓,幾乎遮住大半張臉。
梁照兒同樣舉目四望,一心想找出那個在暗處動手腳的人。尋了半晌,一無所獲,不過她瞧得出來并無惡意。
被這對父子這麼一鬧,食肆今日的生意算徹底歇了菜。
蔡宣季整個人松散地倚在街對面的牆上,默默注視着正在忙碌的梁照兒,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無的微笑。
他也不明白自己為何會出手幫這個僅有幾面之緣的女子,他向來不喜歡與人過多牽扯——即便與崔璋相交,也總是聽對方說得多,每當談及自己的狀況,他總是三緘其口。
蔡宣季斂去臉上的陰郁之色,恢複了往日沒心沒肺的模樣,繞了個圈兒,從另一頭來到梁照兒的食肆前。
他雙手托腮趴在案前,嗓音裡仿佛帶着微微上揚的鈎子,說道:“娘子,近來生意如何?”
梁照兒擡頭望向他,将抹布扔在桌子上,無奈道:“郎君也瞧見了,門可羅雀。”
“是他們有眼無珠,竟瞧不出未來揚州城裡最大的酒樓,就在這兒。”蔡宣季豁然一笑,目光灼灼地望着她。
梁照兒嫣然一笑道:“郎君怎麼想,不重要,重要的是銀子進帳。”
蔡宣季看見她毫不掩飾貪欲,擺明了自己愛财的模樣,隻覺真實。他缺了半塊的心,好似被填進了溫軟的棉花,短暫地湊了個整。
他遞給她一貫錢,笑晏晏地逗弄她,“我有一樁生意,不知娘子願不願做?”
“什麼生意?”梁照兒淡淡瞥了一眼那錢,忍下内心的渴望,問道。
蔡宣季暗暗覺得好笑,“做一碗梅花湯餅。”
還不等一臉狐疑的梁照兒發問,他又說:“就是這麼簡單。”
梁照兒不再言語,轉身從櫃子上取下才從果子鋪買回來的腌制好的白梅花,又加了兩勺檀香粉,倒入清水燒開。她熟練地将面粉分成兩份,其中一份加入紅曲粉,用放涼的茶湯和面後,其中一團面團呈現淡淡的紅色。
面團醒好後,取一梅花模具壓出紅白梅花,下進滾水裡,煮透後撈出放入早就熬好的雞湯中。
粉白的梅花被雞湯裡的清油推着在飄浮在木碗中遊來遊去,蔡宣季閉眼輕嗅了一口,捧着碗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湯。
梁照兒瞧見蔡宣季那白皙面龐,被熱氣一熏,仿若薄施粉黛,浮上一層淡淡的绯色。
她忍不住擡起手背,輕輕掩住唇,笑意自眼角眉梢洩露出來。
“笑什麼呢?”
蔡宣季察覺到她的笑意,側過頭來,一雙眼睛在熱氣氤氲中亮晶晶的,滿是探究。
梁照兒輕輕搖了搖頭,嘴角噙着一抹難以化去的笑意,“倒沒什麼,隻是瞧着你,莫名想起一位故人。”
聽聞此言,蔡宣季耳朵豎了起來,機警問道:“誰?”
梁照兒努了努嘴,示意門口正以和蔡宣季同樣姿勢喝水的大黃,“喏,就是它。”
蔡宣季一聽,頓時惱羞成怒,聲音拔高,“……哪裡像!小爺我這般風流倜傥、玉樹臨風,和這狗能有什麼相似之處?”
他這一嗓子太過響亮,正喝水的大黃被吓得渾身一哆嗦,茫然地擡起頭,濕漉漉的狗眼瞧了瞧蔡宣季,又看向梁照兒。
瞧着梁照兒和大黃笑鬧作一團,蔡宣季也露出了一個實心實意的微笑。
他長成的環境裡,見證過太多虛與委蛇的情意和數不清的惡意,此刻他卻真切感覺到了一種再簡單不過的開心。
送走了蔡宣季,梁照兒坐在燈下仔細思考着今日這場突如其來的“食鬧”,這一看就是有預謀的行動。
至于是誰,她心中早已有了計量。何人會提及所謂的那些“腌臜事”,再顯而易見不過了。
等玉梳再來時,梁照兒将這日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說給她聽。
“都怪阿娘,好端端地非去建隆寺聽什麼俗講,哪日不能去聽?你面生,那起子人想給個下馬威也是有的。”玉梳忿忿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