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起跟了裴序三天,頭開始發昏。
那日他一離開風雨樓,就日夜不停向東南而去。這一看就是得到了重要的消息,所以葉起小心翼翼緊緊跟着。
兩人的武功和内力相差無幾,每次交手,輸赢各半。
所以跟蹤裴序不被發現,并不是難事。
隻是他在輕功上略勝一籌,還日夜兼程地飛奔。
葉起為了不被甩下,連幹糧都不敢去買,到了最後便開始有些吃力。
第三天,裴序在一個小鎮停下來後,葉起終于松了口氣。
整個小鎮鋪着青石闆,幹淨整潔。
晨霧淡淡地升起,殘存的春寒令人感覺有些涼意。
裴序走進鎮上唯一一家客棧——悅來客棧,要了幾個菜後,便開始安靜地吃飯。
他吃得慢,動作十分優雅,即使一個人,也遵守着餐桌禮儀。
脊背挺直,姿态從容,仿佛擺在面前的不是家常菜,而是宮廷禦宴。
葉起啃着早餐攤上買來的包子,躲在客棧外,見狀翻了個白眼。
裝模作樣的狗東西。
她的肚子卻在此時不體貼地叫了起來。
葉起莫名尴尬:“沒出息,不就是三個菜嗎?等我搶到錢,讓你吃滿漢全席。”
三天沒吃飯,兩個包子是解決不了餓的。
她用未來的幻想安撫着肚子,視線不由移動到裴序腰間的月白色錢袋。
錢袋有些破舊,與他身上華貴的衣袍格格不入。
不過系得松,動作快些,完全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覺地偷……
不對,不是偷,是他欠她的!
仿佛為了說服自己,葉起狠狠咬掉最後一口包子。
裴序已經吃罷。
他要的份量剛剛好,桌上沒有一粒米一根菜浪費掉。
他偏頭和小二說了些什麼,然後從錢袋裡掏出一張銀票,便跟着小二走向後院。
葉起趕緊繞到了客棧的後方。
偏僻的小鎮,客棧也修的十分簡樸。
後院很大,但隻有五間客房。
還有一棵榕樹,一座假山。
磨盤和生活用品堆放在馬廄内,看起來有些雜亂,不過也因此,更容易藏身。
葉起聽着腳步聲尚遠,趁着他們還沒來,縱身一躍,單手撐牆側身翻了進去。
她藏在假山後,不一會就聽到兩人走近,然後是小二刻意壓低的聲音,
“就是那間房。”
葉起趴在假山上,透過縫隙,正好看到小二對着最南邊的客房偏了偏頭。
裴序淡淡笑着沒有說話,俯身拱手。
他白衣勝雪,動作優雅,墨發猶如綢緞滑落雙肩,修長如玉的指尖夾着一張銀票,随着動作,直晃晃遞到小二面前。
小二心中感歎,這麼漂亮的公子,肯定不會是壞人。
他放心地接過銀票,歡天喜地走了。
裴序沒有多做停留,也沒去小二指的房間,而是推門進了自己定的客房。
葉起目睹這一切,不由疑惑。
他趕了三天三夜的路,追的不是莫同塵?
為何不直接殺進去?
不是說莫同塵武功盡失了嗎?
面對近在咫尺的三萬兩黃金,怎麼一點也不緊迫呢?
葉起若有所思,難道江湖傳聞有誤,莫同塵武功沒廢?所以裴狗才會如此忌憚。
還是說,房裡的人并不是莫同塵?
那他這麼着急趕來幹嘛?
一連串疑問被突然襲來的熱氣打斷,隐隐還帶着腥味。
葉起吓得猛地擡起頭,黑黃色的巨犬臉大如盆,滿臉橫肉擠在一起,聞到了陌生的氣味,龇着牙發出陣陣低吼。
它吼着吼着,哈喇子流了一地,鼻翼微動,試探地往葉起懷裡鑽。
葉起連忙掏出懷裡的包子,剛拿出來,大狗舌頭一卷就将包子吞下了肚,連嚼都沒嚼。
吃完後兩眼放光,直勾勾地盯着她。
“這位狗……”葉起瞅了眼狗的腹部,“狗姐,我是真沒有了。就這一個,本來想留着做午飯的。”
狗開始低吼。
葉起慌忙捏住它的嘴:“我再去買。”
狗仿佛聽懂了,頭一歪,眼睛黑亮黑亮地,很是興奮。
包子鋪雖然離得不遠,但是架不住裴狗整幺蛾子的時候她不在啊。
葉起略一思索,撿起一塊小石頭,灌注内力一丢,石頭仿佛變成落葉,輕飄飄地落在裴序房間的門邊。
如果有人推門,石子位置勢必會有所移動。
莫同塵她不管,但是裴序必須盯緊了。要是他出過門,起碼她能知道。
狗子見這人半天不動,不耐煩地仰起頭,看着就要叫出來。
葉起苦着臉按住它的頭,歎道:“老大,你是真狗啊!”說完縱身一躍,翻身跳了出去。
……
阿福很開心,因為今天發現了一個奇怪的人類,雖然行為舉止很像小毛賊,但是不偷東西還給它帶包子吃。
尤其是第二趟,整整十個包子,吃到最後它都困了。
這個人類的氣味很好聞,像是春天陽光好的時候,榕樹下的味道,暖洋洋地還很清新。
它聞着這個味道加上肉包子的香氣,不知不覺睡着了。
葉起看着沉沉睡去的大狗,悲憤地啃着最後一個包子。
狗祖宗胃口是真好,怪不得能長這麼大!
就是花光了最後的三十文錢。讓她一陣心疼。
晌午日頭高照,初夏的陽光曬在身上,讓人昏昏欲睡。
葉起打了個哈欠,頓時淚眼朦胧。她望了望那兩間房,安靜如初。
裴序三天不眠不休,這會肯定是在大床上睡覺呢。
這人對銀子簡直就像對待自己祖姥姥。
既然他都放心睡了,自己也沒必要熬着。
狗東西,害她睡草地。
葉起嘟囔着,抱着大狗充當枕頭,打算也眯一會兒。
鳥兒歡暢,微風柔和,她剛閉上眼,就沉入了夢鄉。
【葉少俠,這可如何是好】
裴序那張欠揍的臉再次出現在眼前,他緊緊握着自己的手腕,另一隻手拿着包子,啃得滿嘴流油。
狹長的鳳眸盡是嘲諷。
葉起滿心怒火,【你還我包子!】
她擡腳飛踹,正中裴序的肚子,腳上一片柔軟,耳邊還傳來裴序委屈的汪汪聲。
葉起心中得意,【還不承認自己是狗?!哈哈哈哈哈哈……】
笑了半天,發現懷裡仿佛有什麼東西在蛄蛹,她一低頭,就看到裴序那張狀似無辜的臉。
驚駭太過澎湃,葉起猛地睜開眼。
懷裡暖烘烘地,确實有狗,正一臉委屈地撲騰四肢。
果然是場噩夢!
葉起長出一口氣,手一松,大狗趁機‘蹭’地一下竄了出去。
晚霞照在黃狗的身上,把它變成了橙紅色
葉起回過味兒來,發現天色已晚,不由大驚失色。
不會吧?睡了這麼久!
她慌忙去看裴序門前的石子,紋絲未動。
狂跳的心這才慢慢平穩下來。
就在這時,傳來腳步聲,還有小二有些嫌棄的聲音。
“還有一間房,客官您要住幾天?”
葉起眨眨眼,一間?要是沒記錯,除去裴序和莫同塵,應該還有三間房啊。
“就今晚。”
低啞的聲音帶着無盡的疲憊,葉起心下好奇,轉身趴着假山暗中觀察。
落日餘晖仿佛都不願照在那個人身上。
她一身灰色衣袍洗得發白,鞋因為穿得太久,看不出本來顔色,而且兩邊都已磨破,露出灰撲撲的襪子。
頭發枯黃用草标挽在腦後,腰間挎着一把劍,劍鞘黯淡無光,隻是尾部刻着一隻孤雁,因為常年累月的摩挲,幾乎辨認不出它的形狀。
她的劍和她的人一樣灰暗。
葉起不敢置信地瞪大了雙眼,宮必行?!
宮必行天賦奇高,年少師從武林神話——劍神。
劍神是百年難遇的劍道天才,她在其門下不過十年,劍術便已達化境。
當時被認為是最有希望繼承劍神衣缽的人。
隻是後來,她在一個劍客最巅峰的年齡,染上了賭瘾。
至此便銷聲匿迹。
上一次聽人談起宮必行,還是五年前。
聽說她在某個賭坊被人揍得鼻青臉腫,卻自始至終不肯拔出那把曾經名動江湖的鳴鴻劍。
但是,即使此刻這個人看上去是如此窮困潦倒,葉起也忍不住一臉崇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