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天然形成的溶洞，從高處望去，起碼有半個演武場那麼大。

月光從洞頂的縫隙進來，輕霧般籠罩着洞内。

林立的鐘乳石，深綠色的植被，中心處一潭清澈的泉水，周圍生長着不知名的豔麗花朵。

月光灑在水面，把清泉變成了泛着銀光的鏡子。偶爾會有魚兒躍出，濺起晶瑩的水珠。

但最引人注目的，是清潭旁的石床。

因為上面有個老太太，盤腿而坐，氣定神閑。

葉起和裴序終于離開黑暗的環境，此刻站在高處的洞口邊，借着月光，不僅看清了下方端坐的老太太，還看清了彼此——除了臉，全身都是暗綠色黏糊糊的藻類，遠看跟兩棵蔥一樣。

裴序的臉色霎時間蒼白，隻覺得一陣反胃。

葉起認出老太太正驚訝，餘光一見裴序的反應知道他潔癖要犯了，連忙捂住他的嘴，低聲道：

“那人是上官名。”

她聲音極輕，似乎怕驚醒閉眼打坐的人。

上官名的武功比莫同塵和宮必行加起來還要可怕，四年前她僥幸在她手下走了一百多招，若不是當時尋着機會遁走，墳頭草都齊腰了。

葉起不捂還好，這一捂，掌心的藻全糊在了裴序臉上。

藻類的鹹腥氣一點沒糟蹋，全都吸進肺部。

裴序瞳孔緊縮，顧不上是不是會吵醒老太，猛地推開她，扶着牆幹嘔起來。

“缺……缺心……嘔……”

葉起一瞅他滿臉藻，立馬明白過來自己幹了什麼。

她慌地幫吐得昏天地暗的人擦臉，結果發現越擦，藻抹得越均勻。

“對不住對不住，哎喲，怎麼越擦越多。”

“你别……嘔……别擦了！”

葉起手忙腳亂，裴序無力反抗，此時就聽一聲極輕的“嗯？”

兩人同時停住，屏住呼吸由向上官名看去。

隻見那老太眉心微蹙仰起頭，聲音蒼老又不耐。

“莫教主，你幾次三番來擾我的清淨，便是你師傅段清風，也沒有這麼大的臉面。”

段清風是莫同塵在青城山的授業恩師，不止武功深不可測，在江湖上的威望和輩分也很高的。

葉起看着她空洞得瘆人的眼眶，恍然大悟為何她以為他們是莫同塵。

老太太的眼珠子沒了。

“姓裴的，她的眼睛沒……”

葉起話說一半，猛地捂住嘴。

眼前的人滿臉翠綠隻有一雙鳳眸還亮着，就像深海中的兩盞燈，外邊一圈是綠色的水草。

她憋笑憋到肩膀顫抖，裴序見狀咬緊牙忍了又忍，才壓住拔劍的沖動。

終于意識到不對勁的上官名，态度立馬轉變，眼神殺氣四溢。

“來者何人？”

葉起趕緊捅了捅裴序，她和上官名交過手不好說話。

裴序深吸一口氣，恭敬道：

“在下李序，和妻子雲遊姜國時路過霧連山，本想觀賞望月瀑布，結果不小心墜落山崖。誤入此地，還請老人家勿怪。”

葉起暗自佩服，不愧是姓裴的，睜眼說瞎話臉不紅心不跳。

上官名眼皮微合，氣勢迫人：“李序？倒是沒聽說過江湖上有這号人物。”

裴序笑道：“不過是無名小輩，在鄉下做些小買賣，萬沒有江湖俠士們的能耐。”

“老人家，您可知如何離開此處？或者有些吃的？我夫妻二人已經一天沒有進食，無奈之下才從那崖洞走到這裡，還望您見諒。”

他聲音清亮，态度不卑不亢，表現出恰到好處的擔憂和終于見到人的寬慰。

上官名沉默片刻，慈祥地笑道：“那就下來吧，老朽剛好知道有條密道通往山外。”

葉起眼睛一亮，拍了拍裴序的肩膀，嘴型說了句“幹得漂亮，”然後就要施展輕功往下跳。

結果還沒伸出腿，後脖頸一緊，就被拽了回來。

“這裡地勢太高，我們隻能慢慢爬下去，可能要耗些時辰。勞您稍等。”

葉起回過頭見裴序使了個眼色，不由恍然大悟，老狐狸碰上小狐狸，啧啧。

上官名不置可否。

于是兩人吭哧吭哧開始往下爬，剛爬兩步，就感到一陣勁風襲來，穩穩托住二人，直接将他們從十來尺高空帶了下來。

葉起心下驚駭，四年前上官名的武功就已達化境，沒想到她還能更進一步。

裴序也不由肅然起敬，語氣更加誠懇，拱手道：“多謝老人家。”

上官名淡淡道：“謝就不必了。因為我也幫不了你們。”

“想要出去隻能走這條路。”她擡起手指了指身側的寒潭，“習武之人可以用内功憋氣，從這裡遊出去倒是不難。至于你們，下去就是死。”

她又指向洞頂的月光：“不過可以等到潮汐，那時這裡的水會退。”

上官名打坐的石床，正好橫在寒潭正前方。但凡有個風吹草動，依她的内力，必定第一時間知曉。

裴序眼眸微閃，急步上前，惶恐道：“敢問潮汐幾時出現？眼下也沒有吃食，在下擔心等不來就……”

上官名擺擺手，似乎很是瞧不上他慌亂的樣子，不耐道：“下次得等十二天後，放心吧，餓不死你。”

說完就從石床跳了下來，裴序和葉起頓時心生警惕。

就見老太活動着筋骨，掰了掰手腕，驕傲道：“老婆子的手藝還是可以的。”

她明明看不見，不然見到他們腰間的刀和劍，謊言早被戳破。可此時又仿佛目能視物，行走間沒有絲毫停滞。

東側不起眼的角落堆着兩個大竹筐，上官名筆直地走了過去，蹲在竹筐前扒拉着。

“牛肉不夠吃……豬肉吃膩了……今天炖個雞。”

這人背對他們，渾然忘我地挑選食材，距離寒潭起碼有二十來尺距離。

葉起見狀忍不住拉了拉裴序的衣袖。

【開溜？】

她擠眉弄眼，頭往寒潭偏了偏。

不是說遊下去就行嗎？趁她不注意趕緊跑，諒她武功再高也反應不過來。

裴序微微颔首，剛邁出一步，突然有道黑影攔路閃過，穩穩落在地上。

‘咚——’

兩人驚魂未定，仔細一看是口大鍋，下邊還穩穩帶着爐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