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洞中,唯一的亮色是清冷的月光,而月光全都落在那人身上。
她的長發和背影看上去是那麼無助。
仿佛最溫柔的月亮,也能将她擊潰。
她向黑暗中走去。
他急步上前抓住那人,冷聲道:
“我用不着你這樣,早知道殺了你就能解蠱,在無量山時我就動手了。你明不明白!”
她背對着他,沒有回頭,淡淡道:“我知道。”
她還是向前走,他忍住全身的疼痛,狠狠拽回這個人,譏諷道:
“姓葉的,我就是去死也不想欠别人,尤其還是最讨厭的人。你是覺得現在的自己很高尚嗎?你想報複我是吧?”
“我也最讨厭你。”她終于停下,輕聲道,“我隻是為了自己能睡得安穩,不是為了你,别自作多情了。”
她從眼前消失,他呆呆地看着空了的手,擡起頭的瞬間,黑暗幾乎将她吞噬。
向來驕傲的人,跪下去的姿态卻那麼卑微。
“師傅在上,”
心髒被緊緊攥住,他跌跌撞撞地跑過去,伸手拽住她:“姓葉的!你起來!我不用……”
喉嚨突然堵住,他發不出聲音,于是那個人狠狠磕下頭。
【師傅在上,請受徒兒一拜!】
裴序猛然驚醒。
清晨的鳥兒歡快地歌唱,和煦的日光透過洞頂的縫隙灑落,空氣裡的浮塵在陽光下流動。
迷茫的鳳眸慢慢凝起光,他輕輕歎出一口氣,捏了捏眉心。
“小崽子醒了,這下可以開始了吧?”
上官名的聲音滿含不耐。
裴序頓了頓,擡眸看去。
葉起背對着他,抱起胳膊抖着腿,比上官名還不耐煩:
“開始什麼開始,你說的衣裳呢?沒見到的話,我可不開。”
葉起想通了,拜她為師又如何?出去後不用她的刀法,别人照樣不知道自己拜了其他師傅。
一想明白,人就開朗,人一開朗,就容易嘚瑟。
上官名咬牙道:“……你不要得寸進尺。”
葉起眉毛一豎:“噢,那大不了我把自己手剁了呗,反正受制于人還不如當個殘廢。”
說完抄起刀就要往膀子上砍,裴序倏然一驚,她動作狠辣,是真打算動手。
剛起手,那把刀就被人打落。
上官名沒有眼睛也要瞪,本來皺紋就多,這下更皺成一團,恨恨道:“逆徒。”
葉起渾不在意甩了甩被震痛的手,哼道:“葉飛白每天叫我八百次逆徒,這才哪到哪。”
老太太沉默半天,突然有些同情未曾謀面的葉飛白。
無聲地歎口氣,擡手的動作帶着絲頹敗,上官名指了指南側:“那有個洞,裡邊放了口樟木箱。”
葉起眼睛一亮,轉身道:“姓裴的,終于能換衣裳了!”
昨晚剛拜完師,裴序就因為失血過多暈倒。
幸虧上官名告訴她,深潭邊上的花可以療傷。
确實效果很好,比上等金瘡藥還見效。
但兩人衣服沒有換洗的,她隻能處理完裴序的傷後,湊合着睡了一晚上。
如今要擺脫不适感,她高興,姓裴的這個潔癖肯定更高興。
裴序默然不語,徑直越過葉起走向上官名所指的地方。
葉起撇撇嘴,沒想到還有起床氣,毛病真多。
箱子不小,拖出來後重重地砸在地上發出沉悶的響聲,灰塵四起。
葉起掩住口鼻,不住咳嗽,“老家夥!你這啥玩意放多久了!這裡邊衣裳還能穿嗎?”
上官名也不在意她沒大沒小的稱呼,慢慢望向虛空,開始回憶樟木箱上一次打開的時間。
等煙塵散去後,裴序注意到箱子上挂着把同心鎖,他俯身輕輕一碰,鎖扣便散開。
裴序眼神微動,連鎖都朽了,這口箱子起碼放了三十年。
葉起見他開了鎖,迫不及待打開箱子。
‘吱呀——’老舊的木頭發出喑啞聲,似乎承受不住年輕人的活力。
映入眼簾的大紅喜色令兩人同時一呆。
葉起愣了愣,着急地掀開婚服,藏在婚服下的有鳳冠霞帔、爵弁、革帶、披紅……都是新郎和新娘的衣袍或者配飾,再無他物。
葉起丢開紅袍,轉過身看到上官名一臉波瀾不驚,憤憤道:“你在耍我?這算什麼衣裳?”
“能穿的不就是衣裳?還是你迂腐至此,帶一點紅色便認為隻有洞房才能用。”上官名垂着頭不知在想什麼,聲音冷淡。
葉起氣笑了,這叫一點?她眼睛都被大紅搞充血了,哪還有别的顔色!
“我們倒是不介意,但前輩當真舍得?”裴序突然平靜地說了一句。
葉起驚訝的回過頭,姓裴的什麼意思?
裴序打量着箱中衣物,濃密的眼睫淡淡垂下,玉白修長的手指輕點婚服,染上幾分绯紅的光。
他的指尖輕輕拂過那些精美的花紋。
龍鳳纏綿相交,在祥雲中飛舞,金色的繡線閃爍光輝,将龍須和鳳羽都描繪地栩栩如生。
每一針都在昭示當初繡的人多麼認真。
箱子裡不知放了什麼東西,從打開到現在沒有聞到任何黴味。
不管是飾物還是衣袍,顔色依然鮮亮,所有的一切都完好無損,好像随時準備着主人将它們一一穿起,然後和戀慕的人攜手共度餘生。
隻有愛惜至極,才能做到這般地步。
“有什麼舍不得的,又不是我做的。”上官名不屑道,靜默片刻又問,“冠上的東珠可是十九顆?”
裴序拿起鳳冠仔細辨認,回道:“正好十九。”
她又問:“爵弁的長纓,可還是绛紅色?”
裴序答:“并無褪色。”
“革帶是否垂三尺,闊二寸?”
“正是。”
“花樣是龍鳳?”
“龍鳳呈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