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當時都愣了,這麼簡單?!真的行得通嗎?
許是看她太過震驚,裴序難得細細解釋道:
“越簡單越不容易出纰漏,而且這些天來她已經放下警惕。你我功力也有所精進。哪怕最後失敗,也可以僞裝成我和你又起沖突,再度打架落入了深潭,甚至想趁機溺死對方。”
“總之,要試一試。”
看着裴序堅定的眼神,葉起精神振奮,認為他說得對,總得試試才有機會。
什麼都不嘗試,活在畏縮中,就不知道要在這呆多久了。
‘铮——’
刀劍相撞聲不斷在洞中回響。
上官名側耳傾聽着兩人的呼吸、步法、身法、刀勢、劍勢……如果她有眼睛,此刻定會亮如群星。
随着兩個年輕人打鬥的聲音,年少時的記憶如潮水般湧來。
她和他年少相識,攜手闖蕩江湖,略有小成後便整日冥思苦想,如何研究出更精妙的武學。
每天都在誰更厲害中争論不休。
‘锵!’
她打落那個人的劍,挽刀而立,得意道:“今天是刀更厲害!”
通身書卷氣的人,眉眼溫和,不氣不惱的撿起劍,輕聲道:
“但劍意不在外,而在内,劍鋒勝在無形。”
微風拂過,梨花紛紛揚揚,他在樹下如谪仙風雅。
當真是,霞姿月韻。
她在那一瞬間突然明白,為何近日此人桃花不斷。
就聽他笑開:“當然,薛某甘拜下風,今日确是輸了。”
‘蒼啷啷’劍鳴響徹四周,葉起和裴序似是打出了火氣,出招速度越來越快。
上官名聽着他們的動靜有些發呆,那個人……長什麼樣來着?
葉起發現裴序确實更适合鴻羽歸天劍,他用這套劍法,比刻舟十九式難對付多了!
結果她一興奮,越打越上頭。
還是裴序用力瞪了她一眼,才反應過來自己要做什麼。
她忙調整好姿勢,借刀劍相撞之聲,改變身形露出破綻,裴序的劍立即順勢而上。
昨天争了半天誰來受傷,畢竟不真出點血可騙不過那個老家夥。
姓裴的背上和肩膀都挨過一刀,當然不能再讓他受傷。
最後在她威脅明天要告密後,裴序才無奈地同意讓她完成這項光榮的任務。
眼見劍距離胳膊不到一柞,馬上就要刺進,葉起做好疼痛的準備,卻見餘光中突然出現一道黑影。
‘铛——!’
殺豬刀橫檔在兩人中間。
葉起心下一驚,老家夥是在阻止他們相傷還是看出了計劃?
上官名擋開二人後,在空中擰腰回身,大聲道:“你們一起上!”
說着縱身向前,揚刀将寒霜劍一挑,裴序臉色僵硬,身子不受控制跟着劍飛出去,一劍撞上葉起的刀。
兩人怔愣住,這一招不帶任何殺氣,隻是單純的引導。
不待兩人反應,上官名飛撲過來,以一對二的姿态,直接動起了手。
葉起和裴序來不及想她是看穿了計劃,還是另有目的,連忙舉起刀劍,見招拆招起來。
刀劍铮鳴,上官名的身影快如閃電。
兩人勉力對戰,但就算這十幾日得她傳授了武功,也根本不是對手。
執兵的手漸漸顫抖,身體也越發跟不上她的速度。
不管是羲和三十六路刀法,還是鴻羽歸天劍,在那個七十多歲的老人面前,不過是小孩子過家家的小把戲。
‘轟——’
一招天地交輝橫貫洞中,寒潭深水因縱橫刀氣倏然升騰而起。
葉起和裴序大驚失色,刀勢如潮水從四面八方湧來,二人連忙舉起刀劍抵擋,被沖天的刀風逼得不斷後退。
‘嘩啦’
升騰而起的水幕轟然落下,砸在地上發出劇烈的響動。
刀風驟然消失,兩人終于停下來,發現正好就在深潭的邊緣。
葉起捂住震痛的胸口,忙沖裴序使眼色【姓裴的,快捅我一劍。】
這會受個傷什麼的,正好趁機逃跑。
裴序的心口怦怦跳,還沒從戰鬥時被全方位壓制的恐懼中走出來。
餘光見葉起握着刀的手同樣在顫抖。
他深吸一口氣,無奈地搖頭。
他們都消耗了太多元氣,現在時機不好,隻能再做打算。
“你們走吧。”
上官名的聲音輕得像是一片羽毛,但在二人心中引起軒然大波。
葉起震驚地擡起頭,就看到那個人落寞的背影。
她心裡一緊,試探道:“老家夥,你認真的?”
上官名挽刀而立,倏地轉過身,神色銳利地仿佛剛才的落寞是他們的錯覺。
“磨蹭什麼!都走了我才清靜,這段時間覺都睡不好!天天還起那麼早!”
她語氣很是嫌棄,沒聽見他們回答,頓時眉毛一揚就要舉刀:“再不走我就殺人!”
裴序見她神情不似作僞,忙作揖行禮,心情複雜到說不出往日的漂亮話,隻能輕聲一句:“師傅,我們……徒兒們這便走了。”
拉過還在發呆的葉起,他猶豫片刻,又道:“我們還會回來的。”
上官名輕嗤一聲:“别回來,天天吵死我了。”
聽到腳步聲和入水聲,她頓了頓,高聲道:
“出去别摻和魔教的事,刀劍無眼,天外有天。别仗着自己學了幾天我的武功,就得意忘形了。”
葉起恍惚地邁入深潭的腳一下子收回來,最開始被逼迫的憋悶早已忘卻,浮現腦海的都是往日和上官名拌嘴的記憶。
她心中一酸,猛地轉過身,大聲道:
“誰把你眼睛弄瞎的?我給你報仇!”
三年前她的眼睛明明是好好的。
之前也旁敲側擊過,可她從來不提此事。
老家夥若是報不了,她來報!
上官名神色一怔,似笑非笑道:“你憑什麼給我報仇?”
葉起漲紅了臉,吼道:“憑、憑我是你的徒兒,徒兒給師傅報仇,天經地義!”
江湖上,武功代代相傳,仇怨也是如此。
父母親人、師傅同門,若有誰被人欺淩,受了侮辱,不為他們報仇,簡直枉為人。
但你報完仇,那些或死或傷的人同樣有至親和好友,人家也會來尋仇問怨。
所以才會冤冤相報,紛争不斷。
上官名沉默不語,片刻後突然哈哈大笑。
笑聲震蕩,在洞穴不斷回響。
半響,她擡起枯瘦的手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淚,歎道:
“眼睛是我自己剜的,用不着你報。”
她說完不管兩人如何震驚,從懷中掏出一件東西,不舍地摩挲了片刻,揚手扔給裴序。
“小崽子,拿着這個去找豐榮。每年六月,他都會去玉蟾泉。”
那東西仿佛長了眼睛,在空中劃過,穩穩落入裴序手中。
葉起急忙湊到裴序身邊,扒着他的手一看,是塊湖綠色的螭紋劍珌。
就聽上官名繼續道:“有這個,他什麼都會答應你們。”
玉蟾泉遠在大漠,雖是名勝卻因為沙漠危機四伏,所以人煙稀少。
裴序眼神微動,恭聲稱是。
劍珌是安在劍鞘尾端的玉飾,幾十年前的名劍,大多都會有這種玉制品。
但近些年來,已經見不到這種東西了。
葉起松開了手,裴序眼前晃過她的大紅嫁衣。
他心中一動,溫聲道:“徒兒出去後會好好清洗保存好婚服,然後給您帶回來。”
上官名微微一愣,與裴序相仿的清朗聲音回蕩在腦海。
【上官,咱倆的衣服我都繡好了,什麼時候可以成親?】
【薛公子真是心靈手巧,日子我去白雲觀找算命張算啦,二月初八!】
【好,你可不能騙我。】
如刀刻淩厲的臉,霎時間變得溫柔,上官名輕聲道:“好,你們可不能騙我。”
她似乎有些猶豫,又問道:“你們為何,從不問龍吟劍?”
和薛沐劍的關系不必說開,兩個崽子也能察覺到,可那把名動江湖卻下落不明的神劍,為何不問?
看到上官名一臉迷惑,兩人相視一笑,裴序溫聲道:“您曾說過‘若是執着于名刀寶劍,枉有絕世武功,也不過受制于兵’。”
葉起高聲道:“你拿把殺豬刀都把我倆打得屁滾尿流的,還問什麼龍吟劍。”
見識過羲和刀法和鴻羽歸天劍後,誰也不會認為,厲害的是兵器而不是人。
上官名微微一怔,唇角輕輕揚起,臉上是藏不住的驕傲。
突然,她猛地推出雙掌。
頓時一陣風襲來,葉起裴序剛要再囑咐兩句,眼瞳睜大,瞬間被勁風送進了深潭。
‘噗通!’‘噗通!’
墜落的聲音在空曠的洞中回蕩,水面的漣漪漸消,歸于平靜。
“真是磨蹭,一點不像我。”
上官名收了笑,伸了個懶腰準備做飯。
方才的熱鬧已經消失,四周無聲,連遠處海水的漲落都清晰傳來。
她動作一頓,洞中本來就是這麼安靜嗎?
歎了歎氣,老人走到爐竈邊,打算好好做頓小兔崽子不喜歡的炖雞。
她伸出手去摸鍋,沒有意料之中的冰冷,反而溫熱适度。
上官名猶豫地掀起鍋蓋,飯菜的香氣撲鼻而來。
都是她愛吃的。
上官名怔了怔,而後笑罵道:
“臭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