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聽到反擊,葉起一回頭見這人正發着呆,她眼睛一眯發現兩人之間拉近了距離,趕緊不甘示弱後退一步,譏諷道:
“可别再讓裴大公子不痛快,您還是離我遠點,小心又被在下碰到。”
裴序微微一怔,電光火石間,讓人手腳冰涼的風雪又尋到了出處,呼啦啦地離開了他。
黯淡的鳳眸聚起亮光,他急步上前,一把拉住葉起的手,緊緊攥着不讓她掙開,又見她眼眸盡是惱怒,頓了頓,讷讷道:
“剛才是我不好,看到你肩上有條大青蟲,所以被吓了一跳。我不讨厭你,我就是讨厭……讨厭蟲子。”
裴序剛握住的時候,葉起氣憤地要掙開,想着憑什麼都按姓裴的想靠近就靠近,想退開就退開。
結果一聽大青蟲,當即愣了愣。
剛才姓裴的也是因為蟲子推開的她。
他、他這麼讨厭蟲子嗎?
大青蟲這種東西,肉乎乎地扭動的話,應該确實挺讨厭的?
熱意從兩人相貼的掌心散開,随着提升的内力遍布全身,在寒風中仿若火炬,溫暖又明亮。
葉起見他神色認真,握住她的手又緊了緊,好像在證明自己的話。
奇怪的酸脹感再度襲來,她想到方才自己和小孩子吵架一樣幼稚又不講理,頓時有些不好意思。
“那、那是我誤會你了,抱歉啊姓裴的。”
裴序握着她的手,隻覺得心跳得更厲害了,可又忍不下心松開,隻得微微搖頭,輕聲道:“你說橋歸橋路歸路……”
葉起心裡一緊,趕忙解釋道:“我說着玩的,不作數!”
她一着急聲音就不自覺放大了些。
裴序急忙豎起一指放在唇上,葉起猛地捂住嘴。
兩人終于看清彼此,發現對方臉上都還沾着雪,有些滑稽,又有些傻氣,于是忍不住相視一笑。
“……如蓮生濁世,雖有風波……”
低歎的聲音響在兩人身後,葉起好奇地問道:“大師,什麼蓮生濁世?風太大,我沒聽清。”
聽清了好像也不明白,男菩薩什麼都好,就是說的話都太高深了些。
手上的力道一緊,她轉過頭,發現裴序耳尖微紅,神情有些緊張,不由納悶:
“姓裴的,你真沒發熱啊?”
還是又看到大青蟲了?葉起突然警覺,掃視四周。
别落到她身上來就好。
好好的天山,哪來這麼多蟲子。
正在這時,遠處傳來一聲高呼。
“走水啦!不好啦走水啦!”
葉起心下一驚,急忙看向呼聲來處,三裡之外,各門派貯藏衣物和口糧的那片茅屋,燃起了熊熊大火。
但本該救火的人們竟在沖天火光前吵了起來。
這次圍守,華山派衡山派嵩山派自告奮勇幫江家分憂。
可到了地方,三派弟子誰也不服誰,兩日來摩擦不斷。
火一起,非但不想着第一時間救火,反而相互埋怨推責,頓時亂成了一鍋粥。
“剛才是誰生火燒鍋?這都過了飯點,豬嗎這麼能吃!”
“明明是你們華山派那個嶽青青非要燒水沐浴!真當自己是大少爺啦,也不看看這什麼地方!”
“誰惹得麻煩誰去管,反正這裡全是雪,火也蔓延不開。”
“你聽聽這是人話嗎?!各門派送來的衣物吃食便是能這麼糟蹋的?”
“誰滅火誰就心虛!火不是我弄的,我才不去!”
遠處守在山口的人見火勢越來越大,卻沒有人去滅火,越發着急,這冰天雪地裡沒衣裳又沒吃的……玩命呢?!
當下一窩蜂地往茅屋跑,想着能救點是點。
他們一跑,好幾個缺口便顯現出來,茅屋前吵架的還不忘阻攔守衛别回來,繼續守好山口!
跑過來的人白眼一翻,當即手腳麻利開始鏟雪撲火。
葉起看得面上一喜,正想說姓裴的咱們趁機進山!
一道月白色身影忽然從旁掠出,忘憂帶笑的聲音仿佛還飄在耳邊。
“小僧先行一步。”
葉起趕忙拉着裴序的手,一撩披風就準備沖向山腳的缺口,隻聽“唰唰唰”十幾條身影同時狂奔而出。
個個都比他倆快。
看着前方幾個起跳的人影,葉起呆愣當場,喃喃:“王琦、鬼笛書生、神偷墨染……”
她有一瞬的恍惚,這裡真的是天山不是悅來客棧嗎???
怎麼感覺似曾相識。
裴序拉着她輕笑一聲:“走了。”
葉起手腕一緊恍然回過神來,趕忙施展輕功,跟上大隊人馬。
有裴序在前邊帶頭,她也不擔心撞上障礙,于是縱身輕躍間,實在忍不住回頭。
之前藏身的那些暗處不斷有人飛身躍出,仿佛都找到了機會,從各個缺口奔向天山。
葉起眼角抽動,原來不止她和姓裴的蹲牆角,大家的耐力還真不錯,但是腿不麻嗎?!
她看向前方的那道鴉青色,唇角輕揚。
這樣一來,渾水摸魚之計便又有機會成功了。
夜空下,數條人影争先恐後登上天山,月光照在積雪上,反射出的光将所有人振奮的臉龐照亮。
葉起足下飛踏正過瘾呢,突然手腕一緊被拽了回來,瞬間撞上一堵硬實的肉牆。
她“哎喲”一聲揉着酸痛的鼻子,剛要問姓裴的停下來幹嘛。
就聽一聲轟然巨響震裂夜空。
大地開始震顫,積雪從山巅瘋狂傾瀉而下,像咆哮的白龍奔湧而來。
“雪崩!”
前方有人驚呼,但聲音瞬間被淹沒在漫天雪浪裡。
葉起瞳孔猛地一縮,就被裴序狠狠一拉,力道之大讓她整個人幾乎跌進他懷裡。
“快跑!”
裴序低聲喝道,猛然改變方向,拉着她向天山西側平坦的山地奔去。
耳邊是震耳欲聾的呼嘯,眼前翻湧着鋪天蓋地的白色。
寒風裹挾着雪粒,像利刃一般割在臉上。
葉起的心快要跳出來,腳快要跑斷了,卻絲毫不敢停下,牢牢握住裴序的手。
不能和他分開。
否則兩個人都會死。
死亡,大自然雷霆萬鈞的力量所帶來的死亡,沒有任何人能抵擋。
葉起足下狂奔,但黑夜中望不到盡頭的白,讓人心底頓時生出會死在這片雪山的恐懼。
“别怕。”
裴序輕輕道,聲音不大,卻在這喧嚣的風雪中清晰入耳。
葉起心裡發澀,忙扯出一個笑,低聲道:“我才不怕。”
裴序笑了笑,沒有再看她,握着她的手沉穩有力,足下不停,目光掃視四周。
生死攸關之時,他全身竟流露出一種置身事外的無謂,冷靜得讓人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