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家老牌服裝店在賽默飛世爾學院周圍頗有名氣，幾乎是每個女生臨近畢業時必來的地方。落地櫥窗裡挂着典禮禮服，櫥窗邊還展列着衆多穿制服的智能模特。

出門前，爸媽千叮萬囑，一定要好好打扮，留下漂亮的畢業照。媽媽甚至提出要陪她一起挑衣服，被林賽半推半就地婉拒了，她太清楚媽媽一逛街就停不下來、貨比三家、讨價還價的習慣。

結果剛走進店裡，就在角落那排新貨區碰到了艾米麗。果不其然，艾米麗正和店員探讨不同款式的禮服質地，一副全神貫注、眼裡隻有面料光澤和剪裁線條的模樣。

艾米麗一眼看到林賽，立刻快步過來，笑着抱怨：“林妮，鐵樹開花了，你也有來逛線下服裝店的一天。”

她拎起一條淡金色的長裙，像是早就準備好了一樣塞到林賽懷裡。“不要老是穿你那些黑色的訓練服！金色和你的頭發顔色很相配，信我！”林賽嘴上敷衍着，被艾米麗推着進了試衣間。

鏡子裡，金色的布料沿着身體輕柔地鋪展開來，淺栗色的頭發在燈光下泛着光澤。她怔了一下，突然有種奇異的感覺：仿佛一場漫長的馬拉松終于抵達了終點，她第一次可以自由地呼吸。

雖然心裡還是有些别扭，但林賽其實很感動。像艾米麗這樣，能一直熱情、執着、又善解人意地陪在她身邊的人，真的很難得。

艾米麗挑好了一堆東西，店員正在打包。她回過頭來，晃了晃手裡那雙細跟高跟鞋，鞋面綴着柔光細珠。

“我知道你會說我太誇張，”她邊笑邊說，“可我真的覺得畢業典禮就該隆重一點。”

林賽看了那雙鞋一眼，笑出了聲：“你本來就不矮，穿這個……李安德恐怕又要無地自容了。”

艾米麗咯咯地笑，眼角亮亮的：“他習慣了啦。再說……他總得接受，他女朋友就是比他高一點，強一點，也精緻一點。”

“你也選點什麼吧，”艾米麗回頭看她，“紀念一下這一年。你可是把所有課都啃完了、答辯一刀切幹淨的林妮，我們所有人裡，你是最應該好好獎勵自己的。”

林賽低頭看着玻璃櫃，眼前一片金光銀影晃動。她本沒打算買什麼，但眼角忽然被一抹淡藍色吸引。那是一枚細緻的小胸針，形狀像一顆行将融化的雪星，中央嵌着一顆灰藍色的半透明石頭。

“這個。”

艾米麗湊過來看了看，揚眉：“你選這個？很冷調，倒也有點像你。”

“我想帶點輕的東西走，”她笑了笑，把卡遞給櫃員，“不顯眼的。”

艾米麗沒再多說，隻是默默幫她把包裝袋接過來，順手把自己的高跟鞋盒放在另一隻手上。

“行吧，林妮小姐。”她語氣輕快，“你可以繼續做你的寡淡哨兵美學代表，但今天下午必須穿我給挑的這件禮服，要是再穿訓練服過來，我會生氣的。”

林賽假裝歎氣：“知道了，女王陛下。”

買好衣服後，她們又一路逛到附近的禮品店。琳琅滿目的小玩意兒擺在貨架上，空氣裡彌漫着淡淡的香薰味。

艾米麗在架子間穿梭，挑着一盒盒包裝精美的紀念品，不時回頭跟林賽搭話。

“再過兩個月就要去阿塔納修斯了吧？”艾米麗拿起一枚假花書簽，轉頭笑着問她，“真好啊，能去A星生活。雖然A星的發展程度比我們這兒差些，但秩序沒有那麼嚴格，應當會好玩不少。”

林賽點了點頭：“我将成為我們這些人裡第一個實現星際旅行的人啦。”

艾米麗輕輕歎氣：“我還是決定留在本部，直接讀博了。畢竟賽默飛世爾開放繼續教育的政策，對向導來說，真的挺誘人。”

她說得平靜，但林賽聽得出其中微妙的不安。

果然，艾米麗頓了頓，聲音壓低了一些：“李安德也是。他本來有機會去北方聖所讀碩士的，距離這裡通勤也不過半天。我勸過他……但他說，沒辦法接受和我分開太久。”

說到這裡，艾米麗把手裡的書簽又放回了貨架上。

“所以，他幹脆放棄了。就留在本地找工作，陪着我。”她有些自嘲地笑笑，“我也覺得挺内疚的。畢竟，不是每個人都能那麼甘願地停下來。”

林賽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隻能拍拍她的肩膀。

兩個人又随意地逛了一圈，氣氛慢慢松弛下來。艾米麗忽然轉過身來，認真地看着林賽：“林妮，你去A星的話，最重要的是，别太勉強自己。真的，不一定非要有什麼驚天動地的成就……隻要你健康、快樂，能過得好，就足夠了。”

艾米麗又補充了一句，像是随口說的：“也希望你能找到一個合适的向導。A星那麼大，總有人适合你的。”

林賽沒接話，隻是笑了笑，心裡卻清楚得很——哪有那麼簡單？她的匹配度最高沒有超過30%。

她不由自主地想起16歲時的某一次試驗：精神鍊接開啟的那一刻，耳邊響起窒息的尖鳴，她努力屏住呼吸，卻依舊感到自己被什麼不可抗的力拉進一處幽暗、冷冽的世界。

那是一片黑色的海灘。和夢裡的一模一樣。

天色昏沉，沙礫是冷的，像鐵屑一樣貼在她的皮膚上。她發現自己面朝下躺在潮間帶，試圖呼喊，卻什麼也發不出，有人在背後靠近她。她預感，下一秒，夢境裡的溺斃就會再次上演。

她依稀記得那次那名向導的臉——過度緊張，身上散發着強烈的鎮靜信息素味道。他站在她精神圖景之外，試圖靠近，卻像隔着一層透明的屏障。林賽當時什麼都感受不到，直到向導的精神體試圖進入她的圖景時——她感受到一種劇烈的排斥。

不是惡意，但絕對的不适。

向導的身影在光圈儀前一顫，他扶着控制台的邊緣，聲音慌亂：“她的……精神圖景裡，有個奇怪的人影……”

他話到一半就結結巴巴了，顯然，那突如其來的恐怖幻象讓他措手不及，精神連接幾乎硬生生中斷。

負責林賽的媒介人當時就站在身邊——是個留着灰棕短發的中年人，叫老錢。老錢立即按下中斷鍵，小心翼翼地護送那位向導撤離艙室。他拍拍向導的肩膀，低聲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