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塔納修斯星上的雨水、花朵、蝴蝶，以及精神體的種類，都遠比C星豐富。一日之間降下的雨水，便可抵得上C星一個月的總量。遠離城中心的地方，有廣袤的原野，時常能遇見綿延數裡的花海。

這裡的春天尤為特别，每年春季來臨之時，便會迎來名為“鱗粉潮”的自然奇觀。蝴蝶集體遷徙，空氣中彌漫着金色、銀色、蔚藍色的鱗粉。由于鱗粉會短暫影響哨兵與向導基因攜帶群體的呼吸系統和精神感知，阿塔納修斯所在的聖所衛星城每年都會例行進行數日封控，民衆也早已習慣在春天的某些日子閉門不出，靜待這場壯麗而危險的自然奇觀悄然過去。

對林賽來說，一切都是如此新奇。阿塔納修斯，宛如一個自由度極高的開放世界遊戲，與C星的賽默飛世爾學院那種封閉、壓抑的制度化管理截然不同。林賽在這裡扮演着一個無憂無慮、專注學術的博士研究生角色，仿佛在C星經曆的那些沉重歲月，隻是一場遙遠的噩夢。

在這場漫長且逼真的角色扮演中，她竟然真的開始淡忘曾經的心結。C星的生活，如同前世的記憶……但這當然隻是表象。

剛到A星時，她曾每晚将自己關進靜音室，在焦慮中等待C星的父母與親友給她傳信。那段日子，漫長得仿佛一場無盡的煎熬。直到半年後，她終于收到父母的第一封郵件。信中寫道：梅爾夫人終于說服了埃德蒙，同意與林賽恢複通訊。而更重要的是，負責對她進行監視的人正是梅爾夫人——賽默飛世爾集團在A星派遣的常駐理事人之一，也是一個公私分明、值得信賴的人。

這意味着，她在A星可以真正安心讀書，無需再像在C星那樣時時提防。

不久後，艾米麗和李安德也重新聯系到了她。他們仍舊一如既往地樂觀吵鬧，讓她心裡充滿久違的溫暖。

至于安東尼奧·賽默飛世爾——聽說他在那次事件中死裡逃生，但至今沒有聯系過她。林賽對此感到淡然。畢竟，他與她又有什麼關系呢？

就這樣，林賽平穩地度過了在A星的第一年。她慶幸自己沒有接受過任何記憶力增強訓練——這讓時間的力量得以發揮，使許多痛苦、後悔與瀕死體驗在無聲中被沖淡。A星豐富而友善的校園環境，優質的課程體系，充裕的就業崗位，以及周圍那些溫和而陌生的人群。哨兵、向導、普通人之間，并無像C星那樣微妙而緊張的階級性。這些，一點點地縫補着她精神力中破碎的縫隙，讓她終于開始萌生出對未來的樂觀期待。

喬治，阿塔納修斯大學自動化系的新生研究生，怎麼也沒想到，剛開學第一步——開題，就陷入了難以逾越的瓶頸。

課題名稱是：《基于虛拟現實技術的哨兵反應力訓練系統設計與應用研究》。

問題出在招募實驗對象上。他需要收集12位哨兵和12位向導的數據樣本，還要求哨向之間匹配度相差不能太大，最好是成熟到能夠執行星際任務的程度。

“在這裡——一所綜合大學？幾乎不可能啊。”他去跪求實驗室的師兄，師兄隻是無奈地攤手，“你要知道，達到能出星際任務水平的哨兵和向導，通常都不會留在綜合大學裡浪費時間，那不是暴殄天物嗎？這裡能找到足夠數量的哨兵就不錯了，向導更是稀缺資源。”

喬治也知道——哨兵尚可勉強募集，但向導，實在是太少了。

“不過。”師兄神秘一笑，“假設有一個向導，可以1個人代替12個向導來用呢？就是說，他能夠和所有哨兵達到穩定70%的匹配度，匹配度标準差低于5%，方差顯著性檢驗通過……你覺得怎麼樣？”

“那他就是我親爹，救我狗命的人！”喬治大叫。

“去計算機系找24級的艾倫·克勞德，他就是你親爹。”

“那如果用一個人代替12個向導，我的實驗設計怎麼修改？”喬治猶豫。

“放輕松，這隻是預實驗階段，主要是驗證系統可行性。實驗方法可以簡化，後續正式實驗再補充常規的匹配樣本，你還有5年時間呢。算上延畢的最長期限，你還有10年呢，哈哈，放輕松。”

“那12個哨兵怎麼辦？算上我自己，還需要11個。”

“問老闆申請一點經費用來發勞務補貼，然後在校園論壇發帖招募。順便，我認識2個哨兵，醫學系的，絕對可以拉來幫忙：林賽·埃爾文和卡勒布·諾克。人很靠譜，過去一年的測試項目全靠他們撐場子。我把林賽的聯系方式發你。”

“卡勒布·諾克？諾克家族那個小少爺？每天挂着‘我們家怎麼怎麼’‘我家有人在那裡有關系’的那個？”喬治詫異，“這種富家子弟會缺勞務費？”

“他不缺錢。”師兄笑了笑，“但隻要埃爾文參加，他一定跟着來。”

“這個埃爾文小姐……到底什麼來頭？”

“沒什麼特别的，隻是個好人而已。”

喬治在約定的咖啡館見到了林賽。

她沒怎麼打扮，看來是“哨兵極簡主義美學”派，在女性哨兵裡很流行這種風格。但她莫名給人一種特别紮實、特别可靠的感覺——不是那種擺拍出來的酷，也不是随便穿穿就來的随性，而是像那種每天早起跑十公裡的自律型哨兵。

喬治心裡咕哝了一聲：啊，這就是林賽·埃爾文啊，作為諾克家族的朋友，怎麼看着比我想的正常多了？

她坐在那兒，低頭翻着電子文件，神情很認真，眉毛微微皺着。

喬治一時間竟有點局促，他突然意識到今天的T恤皺巴巴的，頭發也沒好好弄。

林賽擡起頭朝他看了一眼，眼神坦然。

喬治頓時松了口氣。行吧，挺好相處的樣子。應該不會很難搞。

“你這身訓練服……是剛從訓練場過來？”喬治寒暄。

“不是。”林賽微笑，“我以為你馬上要開始測試了，所以換好衣服。”

“啊，不急。要不要先看看倫理審批文件？我也再給你詳細講一下實驗設計。要不，下午我們試試？”

“好啊，下午有空。現在可以先看資料。”

過了一會，卡勒布也推門進來，一身昂貴的貴族定制竟被他穿出了不修邊幅的樣子，衣領歪歪扭扭，上衣下擺一半褲子裡面，一半在外面。

“卡勒布，你也來入組吧？”林賽招呼。

“當然，林妮！”

喬治咳了一聲，“順便問一下，你們覺得勞務費多少合适？”

卡勒布大方地擺手：“不用給我，重在體驗新系統。”

林賽笑着說：“我的話，就按單人勞務費的一半給就行。另外，聽說你老闆的太太在衛星城總醫院的哨兵精神穩定科工作，我希望能争取一個月的實習機會，最後靠表現拿到一封推薦信。”

喬治立刻點頭：“OK，我去跟老闆說。”

卡勒布拍拍喬治的肩：“林賽很強的，臨床課程在年級前10%，絕對能讓你師母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