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沿着一條被落葉淹沒的小徑穿行在森林中。林賽跟在艾倫身側,不時瞥一眼他腹部剛被凱撒刺入的位置,終于忍不住開口:“你……還好嗎?”
艾倫點點頭:“我沒有失血,圖景裡也不會真正死掉。”
林賽腦中浮現起之前被凱撒按入潮水深處的記憶。她其實知道,自己并不會真正死在海裡,可那種窒息、絕望、肌肉本能掙紮卻無力掙脫的瀕死感——卻是真實的。
“但是你會疼,對吧?”她問。
艾倫搖搖頭:“還行。”
他的視線在林間穿梭,像是在尋找什麼,直到穿過一叢被藤蔓纏繞的木栅欄,他才低聲道:“這裡我好像來過。”
“你不是說……?”
“我說不記得細節。”他頓了頓,那些樹冠隐約呈現出某種幾何圖案,像是很久以前經曆過園藝規劃,“但這片林子,有人修剪過。路邊以前是種花的……那裡原來有座小木屋。”
他的語氣并不懷舊,反而透着一種難以言說的空洞,就像記憶被抽走,隻剩下場景還在原地等待。
他們繼續走着,林木越來越密,天光也漸漸被遮蔽,那座黑塔的影子,在遠方的樹梢間若隐若現,如同一個沉默而巨大的注視者。林賽突然覺得有些冷,搓了搓雙上臂伸側,又看了他一眼。
“我們不如……”林賽還是說出了口,“互相交換些信息吧?關于彼此的圖景原型、過往經曆。起碼對這個融合态圖景有點基本了解,也好預判可能會遇到什麼意外。萬一又碰到凱撒那樣的情況就慘了。”
他認可了她的提議,說:“我從有記憶開始就跟我姐姐兩個人一起生活,在A星的12區,那一片,沒有黑塔這樣的建築,我可以肯定。所以我也不知道,我小時候是在哪裡看到過這座黑塔。至于我父母……在我很小很小的時候,他們就死于一次維和任務。從小到大,我們姐弟的生活都很平淡。”
“我很抱歉……關于你的父母……”
“沒事。我已經沒有和他們一起生活的記憶了。”
“你姐姐也是向導?”
“不,是普通人。”他說,“就我一個是向導。”
“你認為黑塔裡會出現什麼事物,會對你造成威脅嗎?”
“嗯……很難說會有什麼。硬要說的話,我導師?”
“……”
“别笑我,等你到我這個年級就知道被導師催活的痛苦了。”他聳了聳肩,“尤其是星際實習前夕,我有很多人要調試。根本沒時間做課題組的活。”
林賽突然就可以理解他的調試費這麼貴了。從小和姐姐相依為命,一定很缺錢吧?她不由得想起自己的父母,身為普通人的瑪利亞和肖恩,即使生活并不富足,卻也一直盡全力支持着林賽的學業。
“輪到你了。”艾倫提醒她,“說說你和賽默飛世爾家族的愛恨情仇吧,叛逆的表妹。”
“沒什麼好說的。我從小是被養父母帶大的,其實跟賽默飛世爾沒什麼關系。”
“喂,我剛剛可是全盤托出啊。怎麼覺得你卻在隐瞞什麼呢?讓我猜猜,和安東尼奧表哥的虐戀不被家長支持,所以一個人賭氣來了A星嗎?”
“你想象力挺豐富的。”
“呵呵……說起來,我突然發現,你……從一開始就沒對我使用敬語?”
“對不起師兄,我糾正一下。您想象力挺豐富的,師兄。”
“哈哈哈哈。”艾倫無聊地笑了幾聲,一用力牽扯到了腹部。他似乎是覺得很痛,皺眉咳了幾聲。
想到是自己的圖景讓他負傷,林賽有些内疚。
“其實我也不是故意隐瞞,”她開口,“我是後來才知道自己是賽默飛世爾的私生女的,就一年前吧。我生母是安東尼奧母親的姐姐,所以我确實是他血緣關系上的表妹。A星常駐理事梅爾,是她們的妹妹。至于我爸,我也不知道是誰。我是媽媽給家族帶回的恥辱。”
“那他們現在承認你了嗎?”
“埃德蒙肯定不會承認。要知道,埃徳蒙的第一任妻子就是我媽,我媽撇下他逃跑,他才跟伊莎貝拉結婚。所以他肯定把我當眼中釘。”她嘴角輕輕一勾,“說到底,我的存在本身就是賽默飛世爾巨大的醜聞。”
“你倒挺平靜。”
“最好他們和我老死不相往來。我隻想做個普通人。”
艾倫問:“那你為什麼跟諾克家族的卡勒布走得那麼近?”
林賽一愣:“我們是朋友。”
“但你知道的,諾克家族在gamma星的影響力非同小可,而且和賽默飛世爾家族之間的關系——一直不算好。明争暗鬥多年。”
林賽随即語氣平靜地答:“如果連交個朋友都要小心翼翼,那我這輩子就隻能在賽默飛世爾家族的陰影裡躲躲藏藏了。”
“那麼話又說回來,那個凱撒,剛剛攻擊我的人,他在賽默飛世爾家族裡是什麼身份?”
“是賽默飛世爾的旁支。一個不成器的家夥,而且有些暴力傾向。”
“他為什麼攻擊你?”
“他就是這樣,無差别攻擊所有人。他是瘋子。”
“除了你,還有新聞裡的那個死去的哨兵。他還攻擊過誰嗎?”
“嗯……”林賽猶豫了,最後還是承認,“我親眼看到他攻擊過安東尼奧,在媒體報道的那場所謂的車禍裡。其實我當時也在現場,在發生車禍後,我看到,他又給安東尼奧補了一刀。”
“哇哦,豪門真刺激。我是真的有些同情你了,小師妹。”
“說實話。”林賽假裝沒聽到他的調侃,“如果說我的圖景中有什麼危險……那凱撒無疑是最大的威脅。其次是埃德蒙。也許……安東尼奧也算一個。”
她說完這句話,自己也愣了下,像是沒預料到會在别人面前說出“安東尼奧很危險”的話。
艾倫忽然認真起來:“我會注意的。”
他們繼續往前走着,林木忽然在某個轉角後驟然稀疏。一座黑色高塔拔地而起,如同從灰霧中生長出來的怪物,近在眼前。
塔身漆黑、冰冷,表面布滿了類似脈絡的裂紋,像是内裡有某種古老系統仍在緩慢地運轉着。它沒有明顯的入口,塔基幾乎和地面連成一體,沉默地矗立在一片荒地上,像是無聲地注視着入侵者。
“怎麼進去?”林賽四處張望,還沒反應過來,就一腳踢到突出的樹根,踉跄地向前撲去。
艾倫下意識一側身,動作幹脆利落。
林賽撲了個空,差點摔倒。不過憑借哨兵出色的平衡力,她還是穩住了自己,隻是有些狼狽。
“你——!”林賽擡頭。
“你自己絆的。”他攤手,“我動作慢半秒,你現在可能就趴我身上了。男女授受不親。”
林賽站起來,抖了抖身上的灰,沒再理他。她擡起手臂,一道黑色陰影倏然滑出她掌心。
那是一隻黑肩鸢——眼瞳像兩枚燃燒的深琥珀,羽翼在空氣中留下一絲淡淡的氣流震動。它無聲地掠上天空,在塔頂盤旋兩圈,又朝下方一處裂隙低鳴示意。
“那邊有通道。”林賽說,看向艾倫,“你也放個精神體出來吧,一起探。”
艾倫卻搖了搖頭:“我不用。”
林賽挑眉,“你不會是放不出來吧?”
“我當然放得出來,隻是——”
“——隻是你怕。”她斜了他一眼,毫不客氣地打斷,“懂了,男人其實比女人膽小。畢竟這可是你的圖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