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塔樓寂靜如常,晨光順着斜窗灑進來,照在挂起的熨得筆挺的制服外套。屋内幾乎看不到任何暴露的控制面闆或個人陳設,隻有幾盆養得極好的灌木型蘭花安靜盛開。
安東尼奧還未完全從睡意中恢複,房門便響起一聲短促的提示音。他不用擡頭就知道是誰來了。
“進。”
門無聲滑開,米蘭達出現在他面前,身着深灰制服外套,齊耳的棕色短發裁剪利落,眼睛裡沒什麼起伏情緒。
米蘭達,畢業時以綜合作戰評分前5%的成績脫穎而出,曾獲得過賽默飛世爾學院優秀畢業生的稱号。作為哨兵,這相當不易。她出身于一個古老但中立的哨兵家族,父母均在前線工作,自幼接受系統化的控制訓練。
在選擇服役地時,她本有機會留在C星本部發展,但她主動申請調往A星。外界以為她是被梅爾夫人慧眼識珠,實際上卻是米蘭達在一次内部選拔中,主動要求輔佐安東尼奧·賽默飛世爾。
安東尼奧·賽默飛世爾的精神頻率極其特殊——作為罕見的高通量向導,他呈現出極強的适配能力,在理論上,可以與大量哨兵形成穩定匹配。賽默飛世爾家族的基因實驗室甚至曾為此展開專題研究:“多頻通用型向導”,這是一個幾乎隻存在于文獻中的概念。
但現實遠比理論複雜。
多數哨兵雖然能與安東尼奧完成匹配,在短期内爆發出驚人的潛能,順利通過考試。但安東尼奧對他們而言是buff一樣的存在,因此,他們也無法長時間承受他的強度,輕則頭痛,重則短暫暈厥。隻有像米蘭達這樣的高承壓哨兵,才能穩定接收他每日波動如潮汐的精神頻率,自然也就成為了他固定助理的最佳人選。
米蘭達也很漂亮。在A星共事的圈子中,有人崇拜她,有人喜歡她,也有人——尤其是男性向導——偷偷将她視作理想搭檔。但令人遺憾的是,她從不輕易允許任何人靠近她。
而在安東尼奧眼中,她則是完全不同的。
“她不是我的哨兵,更像是我精神上的監護人。”他曾經這樣抱怨過,“有任務的時候,她早上七點半準時敲我房門,彙報工作;因為隻有這個時間她有空,剩下的時間她都在奔波。”
“你怕她?”梅爾的管家格裡菲斯忍笑問。
“我不怕她。”安東尼奧悶悶地說,“但如果她今天要來的話,我會提前把桌面文件夾整理好。你懂嗎?”
“你該慶幸,”格裡菲斯笑得肩膀抖,“你有一個能打、能算、能修系統、還能精神同步的——媽。”
米蘭達面無表情地對睡眼惺忪的安東尼奧說:“早安。關于凱撒案的新進展,尤其是昨夜你吩咐的哨兵資料,我整理完畢。”她手中提着個資料闆,幾乎不做寒暄就徑直走向中央圓桌,将闆子展開。
“你一大早就開始工作了?”安東尼奧揉了揉眉心。
“實際上,是淩晨四點四十三分,”她說得平靜,“我終于聯系上了死者的女友,并獲得了她的信任。我們做了簡單溝通,獲取了死者生前的部分生活信息。重點是,我從民政檔案和邊境哨兵通行記錄中,抽調出他完整的匹配注冊數據。”
她輕敲面闆,立體投影升起。
死者檔案:編号S-A12019
姓名:哈蘭·薩耶
身高:188cm,體重:82kg
精神體:狐(品種不詳)
信息素:橡木味,攻擊性中等偏低
匹配對象:永久匹配已建立,向導為其現任女友,匹配指數78%
特殊備注:死前5日仍通過常規檢查,精神圖景無失控記錄
米蘭達補充:“在建立永久匹配後,理論上不易精神崩潰。案發時,他的精神沖擊波異常微弱,不像是自衛狀态。”
“他的精神體是一隻狐狸。”安東尼奧若有所思。
“怎麼了嗎?狐狸雖然不常見——”
“狐狸也算是犬科……”
米蘭達點點頭,顯然已經對上司跳躍的思維習以為常,繼續說:“總結陳詞,這起案件是向導殺了哨兵,男人殺了男人。問過死者女友,凱撒與死者之間是否存在糾葛,她否認兩人存在矛盾,甚至,他們都不認識凱撒這個人。死者生前那段時間,也沒有什麼反常的舉動。”
“這麼幹脆暴力的方式,凱撒的精神力控制力應該早就超标了。估計又是一次無計劃的殺戮。”安東尼奧看完記錄,冷哼一聲,“A星的哨向普查做得真爛,我們居然花了一周時間,才扒到一個哨兵的基本信息檔案?”
“他們的普查和歸檔制度松散混亂,很多都是紙面形式。”米蘭達不帶情緒地回應。
“要是在C星,我們早在事發當晚就能從黑塔系統直接調出這些信息了,不用繞一大圈。隻要有權限,哪怕是精神圖景的曆史波動曲線都能看得到。”
“閣下,我們是在A星,”米蘭達手背抱在身後,“你我才入駐幾個月,算半個外來人,更别說什麼權限。現在連凱撒都還沒探視上。”
“其實吧,梅爾夫人幫我們重新申請的權限足夠進行探視,但,凱撒最近一直以病重為由拒絕一切訪視。”
米蘭達問:“要不然,今天再去看他一次?”
“可以。我現在就去,帶上授權文書。下午的話我就沒空了,課題組要開組會,我最好還是去參加一下,畢竟是加入課題組後的第一次組會。”安東尼奧站起身,披上外套,“順便,你去跟梅爾夫人通報一下,這個哨向注冊系統的升級最好盡快完成。這可是個隐患。”
米蘭達點了點頭,轉身就走,邊走邊說:“我會預約塔下三号牢層探視室,你有30分鐘的時間。凱撒目前處于半鎮靜狀态,但據說,他剛剛拒絕了審訊……”
地下層的燈光永遠昏黃,空氣中混雜着消毒劑與壓抑的信息素殘留味。米蘭達的腳步在走廊中回響。
安東尼奧沉默地跟在她身後,雙手插在風衣口袋裡。他刻意不去看兩邊透明合金制的囚室,也不去看那些壓抑呻吟的囚犯。他的精神體縮在深處,沒有動靜。
他在做心理建設。
自從車禍後,他就再沒見過凱撒。
那是一場凱撒精密布控下的“意外”。直到現在,腹部還會隐隐作痛,不斷提醒他,他被那個從來不入眼的凱撒算計了。
幾年前凱撒還是笑話界的常客,什麼“皇家護衛犬”、“塔裡最溫順的向導”、還有“傻子凱撒”——那時的他,憨,懶惰,大腦空空,但是所有人心中的老實孩子。
但現在他殺了一個哨兵,被單獨關押在第七重封閉牢室,還試圖殺掉安東尼奧。
“你可以不進去。”米蘭達忽然停下腳步,低聲說。
安東尼奧擡頭,看見她轉身站在一扇門前,面無表情地望着他。
“我當然要進去。”
“萬一他又控制不住自己,對你造成任何威脅的話——”
安東尼奧垂下眼,沉默幾秒:“我隻怕我控制不住自己,撲上去掐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