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看見了他。

仿佛時間被凝結在了過去的某個瞬間——一個男人，正負手立于房間中心，背對着他們。光從穹頂傾瀉而下，在他肩頭鍍上一層銀輝。他聽見門開的聲音，微微回頭，翠綠色的眼睛冷冷地掃過林賽和艾倫，像深海的寒潮毫無情緒地淹沒而來。

埃德蒙·賽默飛世爾。

他們隻在早年的新聞片段中見過這個名字搭配的臉孔——那是個站在政商界巅峰、賽默飛世爾真正崛起時代的男人。

現在，這張臉卻比記憶中更年輕。沒有白鬓，沒有老去的皺紋。他的白金色頭發披散在肩後，眉骨高聳，五官深刻得仿佛雕刻。他身穿一襲修身的黑色制服，肩章與袖口是賽默飛世爾家族獨有的家徽——火焰獅頭。獅首正對，鬃毛如焰，凝聚着百年的野心與血腥。

“那個女人的孩子，”他緩緩開口，聲音低沉、幹淨，“還有……一個膽敢踏進這裡的野向導。”

完了。艾倫想。

林賽咬緊牙齒，後退半步：“你就是圖景的核心？”

“我是向導塔的守門人。”埃德蒙平靜地說。

沒有預兆地，精神沖擊如鋒刃般從四面八方襲來。整個空間似乎變得黏稠、緊縮——林賽幾乎瞬間被壓倒在地。

艾倫反應極快，側身滑出，釋放出一道防禦型精神屏障，“林賽，右前方！他是攻擊型向導，注意三點——控制空間、抑制感知、扭曲坐标！”

林賽撲倒滾出，翻身時已經用精神力喚出綁定武器，同時釋放出自己的精神體——黑肩鸢驟然展翼，撲向埃德蒙。

埃德蒙眼中閃過輕蔑，指尖輕輕一挑，一道精神絲線精準地釘住了黑肩鸢的羽翼，它像被掐斷脊椎一般墜落。

林賽緊咬牙關，迅速拉近距離，試圖近身格鬥。她的實戰能力确實出色，身法靈活，攻擊幹脆，幾次幾乎觸碰到對方。

但埃德蒙不隻是精神強者，他的體術也精準如同殺戮機器，每一次攔截都剛好破壞她的節奏。他沒有召喚精神體，卻憑借精神壓制的力量直接撼動空氣——這是高等攻擊型向導特有的技能。

艾倫沒有動手，他眼神迅速掃描四周，用向導感知分析埃德蒙精神波的震蕩頻率，以尋找空隙制造共振幹擾，但很快就被一道湧動的精神力撕開防線。

同時，正如絕大多數前鋒型向導在實戰中的定位一樣，他吸引了大部分攻擊，幾次堪堪避開一道道斬落的沖擊波。兩人的第一次作戰配合已經算得上默契，然而——

“他太強了！”艾倫咬牙，“我們根本不是對手！”

林賽卻仍不肯後退，四肢已經出現了大量血淋淋的傷口。她隻能咬破唇角從精神爆裂中勉力撐起自己的意識：“我們不能退……不能讓他控制圖景……”

話沒說完，她被一股精神洪流撞中，狠狠地撞上牆面，鮮血順着嘴角蜿蜒而下。

“林賽！”

“走……”林賽聲音輕到幾乎聽不清，“你快走……如果你一個人跑出去，說不定我們都有機會活下來……”

艾倫拖起她的同時低聲罵了一句髒話：“你以為我一個人出去就能活？要是沒有你幹擾他，他能直接燒掉我的大腦皮層。”

他一邊說着，一邊拼命尋找逃跑路線，終于帶着林賽從側翼破門而出，奔上塔頂。

林賽肉眼可見地衰弱下去，艾倫猛地加強精神鍊接，瞬間接管了林賽的五感與自主循環，開啟痛覺鈍化，呼吸與心跳也開始以他的節奏律動。

他們沖破樓梯，跌跌撞撞踏上天台。風呼嘯着卷起塵埃，黑塔頂端的天幕昏暗而低沉。

身後，埃德蒙的精神氣場正逼近。

“沒路了。”林賽喘息着睜開眼，傷口還是鮮血淋漓。

艾倫低頭看着她，忽然陷入短暫的沉默。然後，他輕輕把她摟進懷裡，捂住她的眼睛。

“林賽。”他聲音極輕且快，卻比塔風還清晰，“聽我說，我有個猜測。共識之物，不是某個實體。”

隻聽他飛快地解釋：“共識是我們彼此記得，同時相信的東西。如果我們現在制造出它，那它就存在了。換個說法，要制造的是哨兵和向導之間的信任，比如，你願意跟我一起跳下去嗎？”

“你瘋了……”林賽怔住，“你——”

“别怕。相信我。把眼睛閉好了。”

下一秒，他縱身一躍，帶着林賽跳下了塔頂。

下墜的風呼嘯而過，世界如同一層又一層褪色的油畫在耳邊剝離。

——然後，一切歸于寂靜。

林賽睜開眼的瞬間，失重感和疼痛幾乎讓她以為自己還在塔頂墜落的那一刻。冷汗濕透了後背，精神回線的劇痛如同被撕開的神經再度接合，身體仿佛剛從噩夢中被硬生生拖回現實。

她看向光屏，過去了整整一個小時。

她側過頭，艾倫靠在對面的牆上，整個人像被抽空了力氣。額角沁着汗，嘴唇發白，甚至連站都站不穩。他剛從深度精神幹涉的反噬中掙脫，顯然耗盡了所有精力。

“滴”的一聲，跳出了匹配度報告。

【精神匹配度更新：55%】

艾倫低頭看着數字，愣了幾秒，然後臉色瞬間黑了。他聲音低啞：“才55？我差點在那鬼地方死掉，居然才這麼點？”

“什麼叫才這麼點？”林賽幾乎是跳了起來，滿臉難以置信，“我之前的最高記錄是29！這可是直接翻倍！”

她的聲音裡透着壓抑不住的欣喜，因為太過高興，甚至忘了剛剛兩個人才死裡逃生。

“那也才55。”艾倫苦笑了一聲，“你體會過80以上的鍊接感嗎？那才叫共鳴。剛才那種……那種叫——硬撅。”

林賽卻毫不在意地繼續大笑，坐在地上喘着氣：“你知道55對我來說意味着什麼嗎？意味着我終于能匹配，終于能——”

“停，理解你激動的心，但我現在隻想睡。快走吧，二十四小時，别來找我。”艾倫合上眼，頭狠狠抵在冷冰冰的牆壁上。

“好、好。”林賽站起身來朝門口退去，走到門前時忽然回頭，小聲補了一句：“師兄，你今天……真的幫了我。讓你受了這麼多驚吓，真是對不起，師兄。但我相信你這麼厲害，肯定大人不記小人過，對吧？師兄？”

艾倫沒回應，隻是輕輕揮了下手，像是在趕走一隻煩人的鳥。

林賽輕笑了一下，轉身離開，門無聲合攏。

門才剛合上幾秒，林賽又折了回來，從門縫裡探頭探腦地看。

“那個……師兄今年不是也該去實習了嗎？”她一邊試探地開口，一邊走回到艾倫面前坐下，抱着膝蓋，望着他，“我想預約你。就，作為我的實習匹配向導。”

艾倫睜開一隻眼：“現在？是不是太晚了，你知道要提早多少時間預約嗎？”

“我會給你更多的錢。”

艾倫坐直了一點，眉頭皺起：“我剛從塔跳下來，現在你要給我壓一個長約？别忘了，我們的匹配度隻有55%，但是任何星際任務都至少需要60%。跟你一起的話，我真的會擔心生命安全。”

“你這麼說太傷人了，”林賽哼了一聲，“那個跟你預約的人，匹配度是多少？”

“80%。”艾倫懶洋洋地說着，擡手揉了揉太陽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