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啊？”林賽立刻提高了音量，“不會是那個——上次在靜音室裡，那位跟你打得火熱的小男生吧？”

艾倫嘴角抽了抽：“你觀察能力倒挺強。但那不叫打得火熱，隻是正常匹配。如果當天隻有少量訂單的話，我就會在靜音室裡開工。”

“你這麼關照他，同意跟他一起去實習……所以你們真的是那樣這樣這種那種的關系？”林賽把兩個屈曲的食指怼在一塊扭來扭去。

“當然不是。”艾倫一臉無語，“我喜歡女人。最好是那種溫柔可愛、又文靜、又不會八卦、又喜歡穿裙子的小公主類型，明白嗎？”

他嘴角帶着輕浮的笑意。很顯然，每一條屬性都和林賽背道而馳。

“那我明白了，”林賽點點頭站起來，拍拍褲子上的灰塵，“不匹配就不匹配吧。實在不行的話，我就接受安東尼奧的邀請，反正他看上去挺樂意做我的志願向導。”

“嗯哼。祝你們順利。”艾倫直接躺在了地上，對着天花闆閉上眼睛。

林賽又覺得很難堪，改口道：“其實，我也不需要安東尼奧！自己一個人去就行，說不定我就是那種傳說中的黑暗哨兵，根本不需要向導。”

“好吧……”艾倫心不在焉地說，“哦……對了。順便回去檢查一下自己的精神場。不要輕視圖景裡的每一秒，受到的傷害就算不會真的存在，也會在精神場留下痕迹。”

“好滴，多謝師兄關心啦。”

A星黑塔·上層管理區

黑塔高層會議室落在主塔的第七十九層，四面環繞着灰銀色的隔音牆面，腳下是淺墨色織毯。會議桌呈長橢圓形，材質是一種隻有A星礦脈裡才提煉得出的輕金合金，邊緣被手工打磨得圓潤無瑕。四面沒有裝飾畫，沒有華麗燈飾，更沒有浮誇的雕塑。這與C星本家那種金絲絨沙發、玉石柱廊的極端裝飾形成鮮明對比。A星塔的每一寸線條全然服務于效率、精準與規訓。

清晨的第一縷光線尚未穿透恒星軌道層，黑塔高層會議室卻早已燈光明亮，次第鋪開的全息面闆在空中懸浮着，将最新的一線情報、預算審批、塔内日常異常報告與區域能源波動一一展開。桌邊坐着幾位關鍵崗位的向導們，精神狀态一絲不苟，坐姿透出訓練有素的安靜自持。

梅爾坐在主位，面前展開的是來自第三能源組的維護延遲報告，内容密密麻麻，時間軸精确到分秒。

她的秘書格裡菲斯坐在一旁，動作如鐘表般精準：記錄、整理、同步發送會議紀要，處理來自各地分支塔的緊急反饋，回答來訪使團的調度請求。

梅爾眉頭微蹙，快速浏覽了數據，在開場五分鐘内，就指出了報告中三處時間線邏輯沖突、兩項人員調度的失誤，并當場下調該組下季度的執行信用評分。語氣不疾不徐，卻沒有一個人敢辯解。

“維護窗口延遲不是不可接受的問題，但錯誤标注維護區域、重複安排無效備份……說明他們并沒有認真讀指令。”她語氣冷靜，卻足夠壓人，“A星塔不是托兒所。”

秘書格裡菲斯立刻記錄她的裁定，并将最新的執行指令，同步發送到能源組、及其所屬副塔長的終端。

随後是關于哨兵篩查系統的升級提案、邊防裝甲車采購糾紛、C星調來的兩名高階向導是否适應A星精神場穩定系統的評估結果——會議内容繁雜冗長，但梅爾處理每一項都極為細緻，從不含糊。她甚至糾正了一個向導在彙報中讀錯的編号順序。

“我沒有時間替你們重讀一遍資料。”她平靜地說，“這是塔層會議，不是新兵考核。”

會議持續了将近一個小時，在場的哨兵與向導幾乎都在暗中咬牙硬撐。而梅爾全程沒有喝一口水，沒有翻一頁紙稿，隻憑終端與記憶處理了整個塔過去7天内所有跨域、跨職能事務。

她是塔主，更像一個随時在線的執行中樞。有人暗地裡說她太強硬，有些冷血，但也正因為她的這種嚴密與細緻，A星塔才在資源遠不如C星本家的條件下，維系着驚人的效率與控制力。

而她的精力仿佛無窮無盡。會議接近尾聲時，她終于提起了一項特殊授權任務——

“安東尼奧，關于特授權給你的哨兵謀殺案複核，你有什麼進展？”

這一句話，像是把注意力從龐大系統的運行，切換到了某個關鍵的個人。而在場所有高層的目光，也第一次真正落在了安東尼奧身上。

安東尼奧站起身，拿起手中的資料。他的外形一如既往挺拔冷峻，語速不疾不徐，簡潔地總結了目前的查核狀态——說白了，就是進展甚微。

他沒撒謊。最近确實有些分神，精力都投入到阿塔納修斯大學那邊，剛報到沒多久，有很多瑣事需要處理。

“很多東西，是我來這裡後自學的。”梅爾的聲音淡然，卻透着一絲責備，“我也曾犯錯，也曾吃過虧，但正因為如此我才更加勤勉，一切親力親為。我認為你應該在此基礎上，更努力一些。”

“是，我明白了。”安東尼奧微微低頭，語氣端正。他确實虛心接受了批評——至少表面上。

散會後，會議室隻剩下梅爾和他，連秘書格裡菲斯也被她打發走了。

“關于另一件事。”梅爾收起公文，姿态依舊從容優雅。“你去阿塔納修斯上學，是我批的。因為監視林賽的任務，我決定交給你。畢竟校園是個很特殊的環境，人多眼雜，不利于常規的監視。但你跟她同歲，也在C星一起上過7年學，我想隻要是你，應該能看出她周圍的不尋常。”

“卡勒布·諾克。”安東尼奧終究難掩一絲不悅，“他們走得太近了。可是，以諾克家族一貫的手段，派個家族小兒子潛入目标身邊……太過明顯。”

“所以才不正常。”梅爾輕輕一笑，“你想過沒有？如果諾克家族真要對我們家族不利，他們可以派任何一位精英成員接近林賽，為什麼偏偏是那個最被家族保護的小兒子？”

“你懷疑還有其他人在林賽身邊潛伏？”安東尼奧皺眉。

“不是懷疑，是提醒你，”梅爾語氣淡淡，“卡勒布，也許隻是個幌子。”

這番話讓安東尼奧沉默許久。他想到林賽。想到她在圖書館窗邊笑着遞水給卡勒布和朱莉的樣子。他想到她那副對外人毫不設防的模樣，感歎，家訓所言極是，哨兵不過是時代旋渦中的迷途羔羊而已。

“她太蠢了。”他低聲道，“一點危機感都沒有。她難道不看星際新聞嗎？難道不知道諾克和賽默飛世爾家族一直在争權？她還跟卡勒布做朋友，是想故意氣死那個老頭嗎？”

梅爾沒有出聲，隻是靜靜看着他。他不是真的擔心家族命運，是在擔心她。

确實，安東尼奧上次在靜音室門口和林賽重逢，看到她并沒有因為那場車禍受重傷，也沒有被人綁架才人間蒸發。她好端端地在阿塔納修斯上了一年學，心理很健康，牙尖嘴利的，也沒有和A星那些低賤的男人進行匹配。他很高興，是這一年多來從未有過的高興。盡管自己也沒有意識到。

以至于他有點疏忽了，确實，在那場重逢中，有個礙事的人，在旁邊說過一句話：“我還以為你是諾克家小兒子的女朋友呢……”

要是林賽真的和卡勒布·諾克有男女感情上的糾纏，那家族更不會放過她了。上一個背叛家族跟野男人生育的女人，還是她的生母塞拉菲娜。

安東尼奧心煩意亂。他真的很讨厭不聽他話的人，林賽在他眼裡真的是很蠢，每個選擇都如此不明智。

沒想到，梅爾夫人平靜地說：“我認為現在還不必采取任何措施。諾克家族的小兒子，目前在校期間的一切行為都符合學生身份，課程、訓練、社交，并無異常。我們不能僅憑‘走得太近’和一些模糊的閑話，就對一個尚無确切證據的目标采取壓迫性行動。那樣不但容易驚動對方，也會打草驚蛇。”

安東尼奧聽完梅爾的分析，低聲應道：“我明白了，不過，馬上他們就要進入星際實習階段了。我也報名了志願向導的崗位。如果可以，是否能借此機會，進行一次試探性接觸？”

梅爾唇角略微抿緊，緩緩點頭，表情依舊冷靜：“做得很好，安東尼奧。既然你已經進入了志願系統，我會把你、林賽和卡勒布分在同一個實習小組中。星際實習本質上屬于外交活動，是我直接負責的工作。”

她指尖輕輕一劃，三枚虛拟簽名浮現在空中：“六人一組，目前已有三位确定人選。你們三人之外，餘下三位，我會按照既定規則分配，但也會挑選可控、适合觀察的成員。”

她頓了一頓，目光落回安東尼奧身上：“你作為向導，匹配選項是自由開放的。你的任務隻有一個——觀察。尤其是注意卡勒布的舉動。他在意什麼？他想要什麼？他的靠近，是個人意圖，還是背後還有其他人？”

安東尼奧遲疑片刻，像是想起什麼似的：“不過，梅爾阿姨，我需要提醒您一件事——目前林賽還沒有正式找到合适的向導，之前的幾次系統測試匹配率都很低，也從未進行過穩定配對。如果她在實習期還處于這種狀态，系統會——”

“——會為她随機指派一位志願向導。”梅爾已經翻閱到了相關檔案，目光在林賽的那一頁停留片刻，“如果與志願向導的匹配還是不順利，這會影響她整個實習周期的穩定性，也可能讓她陷入不必要的風險。”

她擡眼看向安東尼奧，話鋒一轉，語氣平靜地道：“那麼，你願意和她匹配嗎？”

安東尼奧虛僞地說：“當然不。她連自己的精神圖景都無法穩定，我為什麼要冒這個風險？”

梅爾并不急着反駁，隻是輕輕合上終端，若有所思地說：“你從來沒有和她匹配過，安東尼奧。你怎麼知道匹配度不高？你們是表兄妹，擁有一定的遺傳共鳴基礎，說不定，你們的匹配率反而在九區之上。”

安東尼奧皺起眉：“您是認真的嗎？”

“我不輕易開玩笑，”梅爾淡淡地笑了笑，“但也不會強迫你做任何不喜歡的事情。”

她按亮通訊終端：“我會将你列入她的初步匹配志願名冊。是否匹配，看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