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莎貝拉和梅爾幾乎是異口同聲的說：“資金來源。”

伊莎貝拉繼續說：“如果我是福克斯俱樂部的第二任老闆，想要實現店面的收購、實驗設備的配置，需要一筆不小的資金。當然，A星也不乏家底雄厚的企業家，不過，我傾向于另一種可能。”

“哦？”梅爾饒有興趣地擡了擡眉毛。

“先把資金來源的事情放一放。如果我是福克斯俱樂部的第二任老闆，完成了這些用錢就能擺平的事情後，我還需要做什麼呢？”

“我會開始找目标，誘導他們參加實驗。”梅爾說。

“對，與我而言，尋找目标的難度，遠高于那些錢能擺平的事情。因為，最快的方法就是調用黑塔系統，但我沒有這個權限。”

梅爾的表情令人難以捉摸，她用手勢示意伊莎貝拉繼續。

後者平靜地說：“其實，從一開始我就感覺不對勁。第二任老闆，為什麼用Tamer自稱呢？衆所周知，我們家族被人稱為Tamer，也就是馴獸師。那麼，難道他是賽默飛世爾家族的崇拜者嗎？抑或是，他是賽默飛世爾家族裡的人嗎？”

梅爾忍不住接話：“而且，第一任老闆曾說，Tamer知道他的一切底細，因此來威脅他。有這樣的信息獲取能力，這很反常。能夠在醫院裡接近第二位死者并篡改監控，也很反常。再反觀第一個案件，他能接觸到凱撒，能提取凱撒的信息素，知曉保存信息素的方法……我更傾向于，Tamer不是崇拜者，而是賽默飛世爾家族裡的人。而且，他很了解A星的事情，意味着，他現在身處A星也說不定。”

伊莎貝拉沉吟片刻，似乎終于下定決心，說：“現在，請你幫我再翻回福克斯俱樂部資金流向記錄的那幾頁。”

梅爾照做。

伊莎貝拉轉過頭，目光平靜卻淩厲：“再看這段——這些資金在俱樂部内部的授權路徑中有一筆很有意思，繞過了常規高層審批流程，使用的是二級密鑰訪問權限。”

梅爾補充：“二級密鑰，那是我們内部極少數人持有的權限。但我看，賬戶持有人不是實名制。”

伊莎貝拉輕點幾下屏幕，調出一行加密的訪問記錄：“沒錯，是一個臨時注冊号。但終端設備的注冊地……是在你府邸内網的節點上。”

梅爾并未感到驚訝，仿佛等這一刻已經很久了。

伊莎貝拉繼續：“你看這終端在三個月内的行為日志，它使用過一次醫療采購系統的接口，一次是在鱗粉潮前一天。關鍵是——它還曾調用過一次舊數據庫，調取了塞拉菲娜在校期間的課業記錄。”

聽到塞拉菲娜的名字，在場所有人都垂下了視線。

梅爾平靜甚至略帶自嘲地說：“這人不但住在我家，還熟悉賽默飛世爾家族的曆史，也對我們的過去了如指掌……”

“而且，他能配出靜注配比，又懂監控設備的替換方法，也有辦法獲得黑塔系統的高級權限。”

梅爾開口，這一次卻不是對着伊莎貝拉：“據我所知，你曾在賽默飛世爾上學，比我高兩年級，是嗎？格裡菲斯？”

始終站在她身側的格裡菲斯，面上沒有太多變化，隻是微微點了點頭。

“那麼，你應當在校園裡見過塞拉菲娜，那時候，你應該是她的同級。”

“是的，夫人。我不僅見過她，我還敬仰她。”

“那麼，你應該知道，或者應該聽聞過，她的精神體是一隻北極狐。”

“是的，夫人。我再清楚不過了。很多年前曾有一次，我在訓練場上看到過。”

格裡菲斯微微一笑，像是終于卸下了一個維持了太久的假面。他仍舊穿着那套完美無瑕的黑色管家制服，手背貼在身前，恭敬得體，仿佛這不過是一場晚宴結束前的緻辭。

“我沒有僞造簽名，”他溫和道，“隻是借用了你家中閑置的終端和權限。”

他轉身，伸手整理自己袖口上的一粒灰塵。像是真的完成了一件漫長的工作。

“我曾親眼見過塞拉菲娜的精神體——那隻北極狐，”格裡菲斯聲音低沉卻透着某種病态的柔和，“它雪白安靜，力量強大又溫柔……從那天起，我就知道，我的精神體不夠純粹、不夠幹淨、不夠‘配得上她’。尤其是在她隕落後，我無法接受這個事實，我無法再像從前那樣好端端地活在這個世界上。”

“所以你想把自己的精神體……變成北極狐？”伊莎貝拉慢慢問。

格裡菲斯輕輕點頭，眼神裡卻沒有羞愧，隻有執拗的光：

“我查閱了她留下的全部精神體訓練記錄和殘留頻譜，試圖重構我的精神核。我找到一些邊緣技術，可以将精神體暫時從意識中剝離，再注入新的模闆——理論上，隻要能承受痛苦，就能重塑。”

他笑了笑：“于是我找了他們——那個向導、那個哨兵——他們的精神體都是狐狸，但性格不穩定，最适合測試……我說服他們接受實驗，承諾給他們前所未有的力量。但精神體一旦被強行剝離，不論過程多麼溫柔，它都會像霧氣一樣散掉……我失敗了。”

伊莎貝拉喉頭緊了一下。

“你害死了他們。”梅爾聲音冷到極點，這是她今天第一次流露出了明顯的情緒，那是憤怒，“我真的沒想到，你竟然會因為我們的姐姐——一位逝者，做出這樣荒唐的事。”

“我沒想殺人。”格裡菲斯平靜地說，“可他們一旦發現被騙，就開始威脅我。我别無選擇。”

格裡菲斯說完最後一句話後，看向梅爾，眼神沒有怨恨，反倒帶着一種平靜的釋然。

“我知道，你早就在懷疑我了。”他說。

梅爾沒有說話，隻是輕輕點頭。

這時，會議室的大門被人從外推開。幾個身穿深藍制服、肩綴銀色徽章的審察使步入。他們面無表情地走向格裡菲斯，其中一人對梅爾點頭緻意：“梅爾大人，接到您的指令，本家會帶真兇回C星歸案。以及，我們會在近期内獲得本家的文件，用來批準凱撒先生的無罪釋放。”

格裡菲斯沒有掙紮，隻是将手交予他們，引領自己邁出那道門。他的背影筆挺，一如從前在學校時那般克制有禮。

門阖上的那一刻，會議室裡安靜得仿佛空氣都被抽空了。

隻剩下姐妹兩人。

梅爾收起屏幕上最後一頁報告，才緩緩擡頭，語氣平淡卻透着些疲倦：

“你還有什麼想說的嗎？”

伊莎貝拉靠在椅背上，神色靜谧：

“沒有了，已經結案了。隻是我很遺憾，真相竟然是這樣。格裡菲斯犯了罪，卻像是姐姐又替他犯了一次……總覺得，又是她留下的某種後遺症。”

梅爾輕輕歎氣，嘴角勉強扯出一點弧度：“事情真的有這麼簡單嗎？你不覺得還有哪裡不對勁？”

伊莎貝拉站起身，披上外套，語氣像是終于卸下一場審訊的重負：“我不覺得哪裡不對，至少今天的事，該查的查完了，該承擔的也有人承擔了。”

她回頭看着梅爾，突然換了個語氣，帶點少女般的撒嬌：“帶我去看看風景吧，我快被這些屍檢報告和日志憋死了。”

梅爾笑了一下，她起身，走過去拉開會議室的側門。門外，陽光斜照，遠處是A星懸崖下的霧海與巨樹森林，風景遼闊而清新。

她帶着伊莎貝拉走了出去。

可梅爾的心底，卻始終有一個結沒有解開。

格裡菲斯确實是兇手。但這整個布局，從福克斯俱樂部的資金流，到信息素保存技術，再到醫院監控的失效，像是一環扣一環，老道得不像一位足不出戶的管家的風格。

她垂眸，輕聲道：“……太幹淨了。”

風聲将這句話帶走，像落在霧海裡的石子，蕩不起絲毫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