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星黑塔頂層,會議室空曠如同某個待彩排的劇場,燈光從高處斜灑而下,把那張長得過分的金屬會議桌切割成冷峻的光影。
桌的一端,梅爾正襟危坐,仍穿着她一貫的黑塔制服,線條利落,袖口攏得嚴絲合縫。她的身旁站着格裡菲斯,她的管家。
桌的另一端,伊莎貝拉風塵仆仆,遠道而來,剛脫下風衣後隻着一身深灰色高領裙裝,優雅地落座。
梅爾先開口了,聲音比伊莎貝拉記憶中更沉穩些,但仍舊帶着當年少女的直率:
“親愛的姐姐,你剛落地我就把你拉來讨論工作,别說美食,連個風景都沒讓你看上半眼。很抱歉。”
伊莎貝拉微微一笑,語氣輕柔,帶着熟悉的調侃:“梅爾,少說客套話了,那不是你的風格。有什麼事快說吧。”
梅爾迅速收斂笑意,擡手點亮了面前的全息屏幕。
“今天這件事……我保證你會感興趣。”她的語氣變得正經,“我們有兩起案子,需要借助你的智慧來進行判斷。”
“哦?真是讓人意外呢……梅爾,你知道,我已經退居幕後很久了。”
光幕一分為二,左側首先浮現出一張案發現場的重建圖。
“第一起案子你可能聽說過:凱撒案。案發時間是去年此時,地點在A星衛星城大學城老姚燒烤店門前。受害人是一名哨兵,死狀極慘——七竅出血,精神體當場崩解。”
“當時在他身邊的,是他的向導女友,但整起過程她毫無反應。”
格裡菲斯低聲補充:“她後來說,死前哨兵短暫地掙紮了幾秒,但沒喊出任何一個字。”
“現場殘留的信息素幾乎全是凱撒的,留下了Tamer的作案訊息。我們立刻逮捕了他。”
梅爾頓了頓,盯着光幕:“但他一直堅持說,自己什麼都不記得了。”
右側影像切入,另一個檔案檔案展開:
“第二起案子,是上個月。”
“鱗粉潮期間,一名向導被送進中央醫院,精神體完全分離,谵妄狀态,口中一直念着Tamer這個詞。他入院不到十小時,就死了。死因是K·Cl靜注導緻的心髒驟停。值班護士記錄混亂、監控遭到篡改。”
梅爾聲音放輕了些:“這是這兩位死者的基本資料,已經放在你的手邊。”
伊莎貝拉開始翻閱資料,平靜得如同晨起在餐桌上邊喝咖啡邊看報紙。
誰也不知道,今天,一直深居簡出的伊莎貝拉,為什麼會突然造訪A星。也沒人敢問。
畢竟,她是奧斯卡·賽默飛世爾和安東尼奧·賽默飛世爾的生母,盡管平日裡行事低調、待人随和,卻也有着足以令人忌憚的地位。
等她翻完資料,梅爾問:“還需要我把剩下的線索一并告訴你嗎?或者——”
“或者,我們還是增加一下遊戲的難度吧?”伊莎貝拉添上歲月痕迹的臉龐上,竟也顯出了少許少女般的俏皮神态,“我來問,問到了,你再給。”
“沒問題,看來時間會比我想象的更長呢。你想要餐前酒嗎?或者我幹脆叫格裡菲斯上些清淡的小食?”梅爾雙手十指相對,躍躍欲試。
“好啊。”
格裡菲斯立刻退了出去,去準備餐點了。
伊莎貝拉直入正題:“首先,個人資料并不齊全。雖然我能看到這兩位的基本信息以及證件照。從中能看出死者身上的某些共通點,比如,都是黑發、黑色虹膜,年齡在25歲左右的青年,A星本地人,有固定的匹配對象。但——和哨向基因相關的内容卻不完整,這是為什麼呢?”
“因為,A星人傳統觀念中,認為哨向基因相關的信息不應該被強制登記,更不應該被評級或公開。他們認為這侵犯了人權。自我入駐A星後,在推動人口普查的過程中,碰到了很大的阻力。”梅爾聳了聳肩,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
“真少見呢,也有讓你束手無策的情況。”伊莎貝拉溫柔地歪了歪頭,白金色的發絲垂下來一縷。
“言歸正傳——”梅爾說,“我們确實有補充調查兩位死者的精神體。第一位死者,哈蘭·薩耶,據死者女友兼固定匹配向導稱,在他活着的時候,精神體是狐狸,一隻北極狐。”
伊莎貝拉原本含笑的眼神倏然一凝,她擡起頭,兩姐妹隔着長長的會議桌對視。仿佛有人在她們心底深處敲響了一道久封的門。
伊莎貝拉故作輕松地笑笑:“别告訴我,另一位死者的精神體也是狐狸?”
“嗯。雖然我們接觸他時,他的精神體已經完全分離了,但進一步深挖他在黑塔注冊的檔案,我們發現,确實是狐狸。”
伊莎貝拉沒有繼續問其他事,而是問:“這件事情,到目前為止,有多少本家的人知情?”
“你,我。”
“安東尼奧呢?他知道嗎?”
“我第一時間把他和他的助理踢出了這起案件的調查。”
“做得好,做得好,梅爾。”伊莎貝拉的眼神覆蓋上一層哀傷,“不能讓任何本家的人知道這件事,即便事情其實最後并非我們所想——尤其是安東尼奧,他還小,不應該——”
“姐姐,你比我想象得更緊張?難道真的是和她相關嗎?我們尚未得出結論,還有其他的線索你沒有看。”
“沒錯,是我失态了。或者說,原來我真是個永遠活在過去的人,所以太過敏感嗎?呵呵。”伊莎貝拉深吸一口氣,鎮靜下來,“那麼——我們繼續吧,接下來,我想看看兩位死者的屍檢報告。”
梅爾将屍檢報告投屏。此時,格裡菲斯推着沉重的餐車回來了,他将菜品一道道擺開。
最先亮相的是一盤剔透的檸檬凝凍鲷魚卷,緊接着是一碗清澈的白蘆筍濃湯,湯面漂着細碎的香草葉,旁邊配着一片輕烤蒜香面包。随後,是薄切牛舌配青蘋果泥。幾隻小巧的陶盅中盛着冷拌菌菇與松露油。格裡菲斯最後遞上兩杯晶瑩的餐前酒——一杯是淡粉色的葡萄柚香槟,一杯是無花果苦艾調制的小盞。
伊莎貝拉對着屏幕上的屍檢圖毫不動容,目光專注、冷靜,哪怕是最血腥的切面圖浮現在屏幕上,她也隻是自然地抿了一口香槟,然後開口:“這些屍檢結果進行了有目的的對比檢查,這很好,在這方面我也不是行家,故而沒有補充。不過,從結果來看,他們的頭皮上,都有一些焦痕,位置分布分散,又能看出些許規律。生前都進行過腦電監測嗎?——不對,正常的腦電檢測不會留下焦痕,難道是反複多次的檢測?還是說,是一種類似腦電監測,但實際損傷更大的介入性檢查嗎?”
梅爾流露出贊許的神情:“是的。針對你的這個提問,我将提供下一條線索,關于《福克斯俱樂部》。”
伊莎貝拉的神色,在聽到福克斯時,越發凝重了,但她迅速掩飾了過去。她盯着投屏上的一頁頁資料,陷入了長久的沉默。這些資料裡,有福克斯俱樂部的現場拍攝照片、放大的細節、貌似用于精神體分離的裝置,前任老闆的信息及口供、現任老闆的部分側寫,甚至,有從死者郵箱裡發現的福克斯俱樂部發送的邀請函。
最後,她說:“看來兩位死者的交集就落在福克斯俱樂部了,頭皮上的傷痕很可能是實驗留下的。Tamer是第二任老闆,目前最大的嫌疑人就是他及其相關的人。狐狸的元素,精神體分離學說——其實,我也有所耳聞,而且,最早在C星就聽說過。嗯……梅爾,雖然這時才說,有些失禮——但,這些讓格裡菲斯聽到沒關系嗎?”
“沒關系,格裡菲斯,你留下來。”梅爾從容地說。
“好的,閣下。”
伊莎貝拉猶豫了一陣,最後還是開口了:“我長話短說,福克斯俱樂部從名字到布置都充斥着狐狸元素,看起來,狐狸在第二任老闆眼中,是尊貴的圖騰。假設說,兩位死者均在老闆的勸誘下接受了精神體分離實驗,分離得到狐狸的精神體,這對老闆來說,應當具有特殊的意義。随後,兩位死者相隔1年被謀殺,是否因為,兩位死者作為實驗者,并沒有成功?或者成功了卻破壞了諸如保密等實驗協議?或者,他們的死本身就是這項實驗的必要環節呢?在我眼裡,這三種情況,都構成殺人動機。”
梅爾點點頭,說:“和我想的一樣,雖然老闆挑選的被害人都是黑發黑瞳的25歲左右年輕男性,令人費解。圖騰崇拜和實驗動機,也令人費解。但至少,殺人動機逃不過這些可能。”
“既然這條線已經推到頭了。”伊莎貝拉冷靜地說,“我們可以換一條更容易的線來推進。請你幫我翻回屍檢報告的那幾頁。”
梅爾親自操作起了投屏。
伊莎貝拉用酒潤了潤嗓子,繼續說:“第一位死者的死因來看,他是瞬間死亡,這種程度的全身創傷,應當是哨兵或攻擊型向導造成的,這點逃不了。而現場的信息素,我認為是個迷惑點。首先,據我所知,凱撒沒有這麼大的本事實現這起犯罪,他作為向導能力欠佳。其次,信息素雖然以DNA為唯一識别标志,但也可以提前提取,并使用特殊容器保存轉運。通過這種方法,可以實現僞造和嫁禍。那麼,兇手就有可能是和凱撒接觸過的任何人,且實力不凡,膽識過人。”
“再者,第二起案件,據我所知,患者入室後考慮其谵妄狀态,應當會快速建立靜脈通路實行鎮靜藥物的給予,并進行酸堿平衡的調控。既然有了靜脈通路,取一支K·Cl進行靜注,對于非醫護的普通人來說,也是幾秒内能完成的事。K·Cl導緻心律失常可緻死,也不算偏門,算常識。但是,鎖定目标并短時間内避開我們的人進行犯罪,之後又篡改監控,那就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了。兇手……或許有一定權力,身份不平凡。”
梅爾欽佩地點點頭。
伊莎貝拉停頓了一會兒,像是想到了什麼,臉上露出為難的表情,她灰綠色的眼眸直直盯着梅爾,問:“那麼,隻需要進行最後一條線的推進,我想,事情應當就會明朗,那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