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服,楚服。”她歎了口氣,“我現在覺得……這宮裡頭也沒這麼好了。”
來時隻覺得此為一年好景,橙黃紅綠時。
走時卻覺得空廊落葉,深砌蒼台。
被一群宮女圍着,阿嬌不便細想,隻能把綿羊公主那一雙水汪汪的眼睛關起來,不忍細看,塞進了楚服的手裡。
“明年春沐帶着,找個朝北的花圃埋了吧。”
“要寫什麼嗎?”
阿嬌端詳着銅鏡裡,自己被畫的嬌豔欲滴的臉,回神愣在原地。
……對哦,她忘記問綿陽公主本名叫什麼了。
*
華燈初上,琵琶弦動。
大殿中飄着香麝,高燒銀燭。
燭光照得阿嬌紅妝豔麗非常。她挨着母親坐在宮宴上,卻感覺有些如芒在背。
這次宮宴,皇帝帶了栗姬在身邊侍奉,王夫人并幾位夫人也都坐在座下。
隻是幾位女人的臉色看上去都不是那麼好。
按照往常劉嫖和栗姬劍拔弩張的關系,一個高興,另一個定然是要不悅的,很少有兩個人臉上都帶着怨氣的時候。
反觀坐在皇帝下首的梁王,一臉春風得意。
如果他有個尾巴,估計現在已經高高舉起來了。
宮宴還未開始,皇帝和身邊幾位夫人談論着幾位皇子和公主,眉眼間俱是慈祥。
像是察覺到了探究的目光,梁王蹙眉回過頭來。
而後眉心舒展,混不吝地笑了一下,朝着阿嬌走了過來,對着劉嫖随意地一拱手:“皇姐許久未見,還是風華如舊。”
阿嬌行禮:“見過梁王殿下。”
“這是你女兒?”梁王劉武摩挲了一下自己的下巴,“和你長的真像啊……陳午那麼個粗人,也能有這麼标志的女兒,長得越發出挑了。”
說罷,他擡手輕輕摸了摸阿嬌的發,又十分自然地落到她的臉側,被她偏頭躲開。
幾乎是同時,門口忽然進來一個穿着一席綠衣的高個兒,剛進門就對着皇帝撲通跪下了,顫顫巍巍行了個大禮。
梁王的手也堵住了,滿殿裡的人都回頭看過去,隻見門口那人行了禮,被嬷嬷們扶着站了起來,居然是上午剛碰上的綿陽公主。
她也畫了淡妝,瞧不出那副戰戰兢兢的模樣了,反倒面容沉靜,有些“誓為漢室争得榮光”的氣勢在。
大約是殿内燭火晃動地有些厲害,迷了皇帝老兒的眼。他眯着眼睛愣愣看了一陣子,才笑着同殿内人說道:“這是膠東王女,綿陽公主。過幾日前去匈奴和親,特來與我們再聚一回。”
皇帝話音落下,他身邊機靈的小太監立即跑到綿陽公主身邊,帶人坐下。
人都齊了,梁王便也不好來回走動,重新回了自己的位子上。
“京城動蕩多日,多虧祖宗神靈護持、阿武忠勇果敢,才得以平複,朕不免也有些傷懷。今日家宴,朕隻願骨肉同歡,永享太平。和阿武、阿姊叙叙舊情,寬慰祖先。”
梁王起身敬酒:“臣弟先敬皇兄一杯,願皇兄和母後身體安康,壽比南山。”
說罷,也不等皇帝說話,自行飲了坐下。
皇帝并沒有理會他,而是笑着轉頭看向劉嫖:“太醫說,朕近日不便多飲,不如就讓阿姊陪你。阿姊為人向來豪爽,醉了就在母後宮裡睡下,明早再打道回府。”
“皇帝金口玉言,那臣便也不再心疼宮中佳釀了。”劉嫖笑答道。
“佳釀”——指的是些存放多年、辛辣的烈酒。
劉嫖不能違抗皇帝老兒的安排,起身對着太後和梁王各敬一杯,兀自喝了。
在宮裡喝醉了并不是什麼好事,要是說出幾句大逆不道的話,可是有砍頭的風險的。隻是皇帝老兒似乎就是想要看梁王吐出點“真心話”來,看着梁王和劉嫖對飲,還時不時激将幾句。
梁王有些醉醺醺地笑起來:“這酒怕不是皇兄登基前,我拉着你的袖子要你挖出來給我喝的,也算了結一件夙願。”
皇帝在栗姬的侍奉下喝着滋補湯,微笑着看向兩人,倒真像是個關心手足的好兄長。
阿嬌從沒沾過酒,更不喜歡應對宮裡這樣的場面,隻能悶頭吃着眼前的宮宴。
說是宮宴,但大部分都迎合着皇帝老兒那陳舊的口味,其實并沒有太後宮裡吃的好。
而且每一道都是一點點,隻有頭幾道味道尚且說得過去。
她生怕母親空腹喝酒要胃痛,小心觑着台上皇帝的臉,還是扯了扯劉嫖的袖子:“娘,喝多了燒胃,你吃點飯再喝。”
梁王大約确實是有些醉意,居然把頭轉向了阿嬌,若無其事地笑道:“你娘千杯不醉呢。還從沒見過她喝醉過。”
說完,他想是想到什麼,撫掌大笑起來:“你是她女兒,想必酒量也了得。張公公,不如給阿嬌也倒上一杯,如何啊?”
宮宴上大言不慚,使喚皇帝身邊的大太監?
這梁王哪怕是醉了,做法也有些過火了。
阿嬌的臉色慘白,就見着那張公公毫不猶豫,墊着小腳拿來了一個精緻的琉璃酒盞,放在自己面前,滿上一盞烈酒。
“姑娘,這可是匈奴使臣送來的琉璃盞,珍貴異常。倒入酒液,可有七彩之色,可不是一般的好東西呢。”
像是在說——好東西。賞你了。别給臉不要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