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難道……不是當初小姐要我做的嗎?”
楚服的手指忽然蹭過她眉心,順着往下刮了一下她的鼻梁,瞬間把她脾氣刮沒了一半。
阿嬌擡手憤憤捶了她兩下,卻沒用什麼力:“好!你說的!我偏不答應!你求我吧,求到地老天荒,我倒要看看是你有耐性,還是我有耐心!”
說完,泥鳅似得從她手臂裡掙脫,竄到兩步開外,回頭,視線落到楚服随風紛飛的發間,笑道:“不走嗎?我跟後廚說了,中午做你愛吃的烙餅,加了羊肉的。”
劉徹送來的那把刀過于招搖,不像一個跟在豪車後面的丫頭應該背的。
回長公主府要穿過長安的鬧市,這樣回家,不知道要引來多少人的目光,恐怕連公主府的大門都進不去。
兩人想盡辦法,最後隻能用楚服的外套一包,再折幾根柳枝花枝夾在一起,隻說是要帶回去插花,塞在了馬車的座椅下。
陳阿嬌生怕馬車颠簸,把刀從外袍裡颠出來,隻能用腳踩着刀背。
這下賬本也看不進去了,她靠在車内,又一次盯着楚服挺直的背脊,投影在薄紗的車窗上拉的很長。
忽然覺得她背上空蕩蕩的,少了把長刀。
她從認識楚服到如今,從沒想過為何她不是男子,戒律清規對她母親來說都是滿紙荒唐言,她想喜歡誰就喜歡誰,而今卻不能讓心愛之人背上一把長刀。
陳阿嬌伸出手來,覆上紗簾上的影子,看着楚服的身影晃動,像是水上一片浮萍,讓她抓不住根系。
母親,成為皇後以後真的可以享受盛名,為所欲為嗎?
那時候,我可以讓天下的女子,都能毫無顧忌地背起一把防身的長刀,而不被人頻頻側目嗎?
當皇後真的有你說的這樣自由嗎?難道能比皇帝還自由嗎?那為什麼男人不争着做皇後,反倒要去做皇帝呢?
車走進了長安的鬧市,街上的人熙熙攘攘,不為誰而停留。
這樣鼎盛的熱鬧,像是轉瞬即逝的春風,繞過她們的靈魂。(①)
那刀終究還是被楚服壓進了箱底。
她雖然有練武的時間,可大多數時候還是要像個普通丫頭那樣做工,又擔心吓到了院子裡的丫頭們,晨練繼續一根沉重的鐵棍,隻偶爾把刀拿出來把|玩一陣。
雖然這長刀是二手的,但也是第一把屬于她的武器。
小姐送給她的。
可惜,它也像她第一次動心的女孩一樣,被藏進了這深宅之中,不知何時才能重見天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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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初六,驚蟄時節。
春雷陣陣,在一個深夜乍響,昭示着漫長的寒冬臘月徹底結束。
一候桃花,二候杏花,三候薔薇,開在宗廟大祭的前幾日,後又在在一場細密春雨中紛紛垂落屋檐,在青石闆上,落成一條缤紛的河,蜿蜒途徑千家萬戶門前,停在了一雙厚底攢珠的緞面鞋前,打起了旋。
陳阿嬌一襲長裙被有些猛烈的春風喚醒,如同戰旗搖動。
她擡腳跨過這條小河,和對街的楚服對上視線。
楚服對着她伸出一隻手,握成拳壓在了胸口,做出個放寬心的手勢。
“小姐,長公主點殿下在催我們呢。”春棗在一旁不明所以,小聲提醒道。
陳阿嬌收回視線,坐上了前去東宮的馬車。
先帝誕辰前日,長公主攜大病初愈的獨女,遲來東宮祝賀劉榮封為太子。
劉榮入主東宮後,奢靡無度,風流成性,卻唯獨納妾娶妻一事,被栗姬嚴加看管。至今為止,也隻有一個宮女出身的妾在身側侍奉,且還遲遲未生育子嗣。
栗姬大約是宮中伴君多年,而今失寵,隻和劉榮相依為命。擔心劉榮這樣的性子,娶了媳婦忘了娘,沒人日日陪在身側。于是栗姬嚴令禁止他娶妻,就連房事也要常常過問,也不允許他再寵幸宮女,宮裡服侍的,一應換成歪瓜裂棗的老太監,連小太監都不敢放進來,生怕其中有一個沒閹幹淨。
想到她聽“長公主”三字如聞洪水猛獸,劉嫖隻是在東宮中吃了一盞茶,便起身告辭,前去王美人宮中了。
她前腳剛走,栗姬果然後腳就來了東宮,見隻有阿嬌一人,詫異道:“你母親怎麼沒和你一起。”
“阿娘方才來坐了一坐,聽說有位王爺帶着膝下一兒一女拜會太後娘娘,連皇上都吸引去了,也跟着去湊熱鬧了。”
陳阿嬌說完,命人把賀禮一樣一樣呈上來。
她帶來的大多都是些江南特産的绫羅綢緞,還有幾箱滋補氣血的紅棗阿膠之類的,命人直接拿去了東宮的小廚房。
最為貴重之物,當屬一塊精緻小巧的翡翠玉雕,是個花生的樣式。
此玉雕獨具匠心,微微漏出的花生仁正巧是通透的白色,雕刻的飽滿圓胖,栩栩如生,幾乎像是個開口笑着的小孩子。
——象征着“多子多福”。
栗姬拿出玉雕放在手裡把玩着,笑道:“這玉寓意好,生生不息,多子多福,難為你母親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