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樹的變調的尾音像某種信号不良的發音器，在關一月直接拉出那一束神經線時驟然斷開，機械軀體蜷縮，關一月隻能用上另一隻手，抓住他，免得被掀下制作台。

關一月的鼻尖沁出細細的汗珠。

“好了……風樹……”關一月下意識哄着，“沒事……”

關一月知道她應該立刻放開那堆神經線，從制作台上下來，讓風樹好好完成自檢，但她的手指仿佛不受控制，死死拉扯着那些線路，底下風樹裸露的内部構造隔着褲子硌她的大腿，恍惚間關一月覺得自己的體溫快把那些鐵塊也弄熱了。

“松手，關一月……很痛……”

風樹的聲音變得有些虛弱，如果風樹做了仿生的面部，此刻或許會像那些仿生機器人一樣，配合着作出吃痛的表情，但關一月知道那不是真的，人形機械并不能真的感到“痛”，他們隻是為了讓人類更好地理解，選擇用“痛”來形容他們接收到的異常數據。

她盯着風樹漆黑反光的面殼，慢慢的，在她的感知中，實質的制作台、鍛造間以及裡面所有的一切都在消失，人變成了似形非形的、一團團的氣感，遠在天邊的是這大宅中的仆人，就在這裡的是她自己……以及她面前，完全異于人類，相比她隻有指頭大小、極易忽略的、泛着藍色的光點。

光點落到她氣團似的掌心，比一片雪花重不了多少。

關一月猛的醒過神來，她的太陽穴突突直跳，後背蔓延着一股無法忽視的燥熱感，令她腹部有些發緊。她呻吟一聲，這才發現自己整個人趴在風樹身上，擡起的半張臉倒映在漆黑的面殼表面，呼出的熱氣在上面結出一片水霧。

因為離得太近，關一月注意到風樹面殼上那個劃痕，那是風樹第一次在關一月面前開機的時候，出于自衛本能，關一月給了他一鐵闆，使得那面殼多了一條傷痕。

當時關一月隻顧着心疼材料，加上還有其他事要做，沒有太深入地思考：風樹的智腦防護層既然用了那麼嚴密結實的材料，他的面殼為什麼會被一個鐵片打出痕迹？

這會近距離觀察，關一月在他側面發現了一小片灼燒的痕迹，仿佛被高純度的能量武器轟過似的，可能這才是面殼受擊之後裂開的原因。

關一月有些發愣，她從風樹機體上支起身體，坐到制作台上，風樹側着頭一動不動，于是關一月又擔心起他的情況來。

“喂……風樹。”關一月輕輕搖晃風樹，沒反應，便又去查看他腹腔的線路。

她這會已經清醒過來，知道自己做了不該做的事。關一月抓着頭發，想要補救，便根據記憶，将神經線整理好，放回原處，接着把外殼焊上。

這樣做完，風樹還沒有動靜，關一月圍着制作台轉了一圈，也看不出他出了什麼問題，隻能作罷。

地上散落着碎鐵和零件，關一月拿了個盒子，蹲下身，開始收拾這些零件，打算再度熔煉之後重新利用。

關一月一邊撿，一邊思索今天發生的事，偶爾還看一眼制作台，很快，她突地“嘶”了一聲。

關一月縮回手，發現自己手上被割了道口子，鮮血正慢慢滲出，鐵片邊緣多少有點鋒利，她這麼漫不經心，難怪會被劃破。

沒辦法，關一月停下收拾的動作，去拿醫療箱，簡單包紮後，才拿棉布沾着酒精去擦地上的血，又仔細檢查過那些零件和鐵片，擦拭之後收納回桌上。

将沾血的廢棉布全部收攏，點火燒盡後，關一月繼續清理鍛造間，而風樹也終于開機了。

看到機體上的藍光，關一月立刻丢下碎鐵塊去看他。

“你終于醒了。”關一月想碰他，又收回手，“你剛才怎麼了？”

風樹的面殼慢慢轉向關一月。

“……我不知道。”風樹的聲音也有一絲迷惑，關一月本來以為他對先前的狀況會有說法，順帶會不輕不重地責怪她，沒想到風樹也不清楚發生了什麼。

風樹支起身，慢慢坐到制作台的邊上，他看上去比以往更加沉默，關一月有些心虛地看着他。

“對不起……風樹，我不會再那麼做了。”

而風樹遲了半拍才回應她。

“沒關系，關一月。”他說，“我沒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