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也是。”

她沒有明說與死亡連接的究竟是愛還是機械，或者兩者兼有，又或者三者互為連接。關一月撫摸風樹冰冷的臉頰，然後，她将這顆頭放回到保養液中，站起身。

頭顱慢慢下沉落回其他部件上，而風樹似乎也在這段時間的沉默中重新找到了話頭。

“我檢索到了你說的故事。”仍然是計算機，他聽上去有些困惑，“還是篇童話，你們小時候就看這個？”

關一月發出愉快的笑聲，她往下走，而天花闆上的機械臂開始撈取、組裝風樹的機體，當關一月走回到地面，從外間泡了一壺茶水回到這個車間，風樹的機體立在計算機牆旁邊的支撐架上，他的組裝趨于完整，但是還沒有蘇醒神經網絡，因此四肢都垂在那裡沒有反應，關一月走過去，拿起他軟垂的、冰涼的手指。

“死亡當然是震撼的。”她說。

“但新生也一樣美麗。”關一月持着那隻手向前方揮了揮，人形機械慢慢睜開眼睛，“嗨，很高興你沒死，風樹。”

“這次重組比以前快，我想是你的方程起了作用。”

半個小時後，風樹換上新的仿生拟态，和關一月坐在計算機牆旁邊，他現在看上去幾乎與人類無異，甚至還要更真。因為他選了一張完全沒有特點的臉，關一月每次看到，總覺得自己在學校、商店、工作地、甚至于街頭等着過馬路的時候都見過這麼張臉。

“看見，然後下一秒忘記”是關一月對這張臉的評價，她把風樹這套拟态數據備份了三次，就為了防止數據丢失。

衆所周知，如果一樣東西的外形過于完美，就會顯得很假，因此想要“真”，除了模仿真實人類、精細化，另一個方法就是制造瑕疵，牙齒、皮膚都是這樣。這兩個是關一月調整的，尤其是牙齒，有時她故意用拇指按風樹的下巴，就為了看他那有些缺點，但仍然算整齊秀美的牙齒——關一月簡直得意死了，她把這個數據備份了五次。

當下關一月把金屬刺堆放在儀器裡分析，聽到風樹的話，回答：

“我也說過，我不夠格寫你那個方程，這和我關系不大，你本身就具有有重建延展的特性。萬有引力不會因為人沒發現它就不存在。”

即便是一百年後，接觸過上流社會的關一月，對風樹這樣的機械也是聞所未聞。組成風樹的合金與能量并沒有那麼稀奇，頂多是最高端精細的，但他身上的某種物質令他能夠反複重組，甚至進化，他的重建越來越快早在關一月——或許還有風樹的制造人——的預料之中。

琴塔可能就是為這個制造的風樹，并且已經在實戰中運用了。關一月意識到，風樹的攻擊方式幾乎隻奔着敵方最脆弱的地方——頭、咽喉，換成機械就是關節——非常純粹的實用主義，能立刻讓敵方喪失戰鬥力。

以及他明顯把星盜設置在敵方的範圍内，這次不需要關一月過多要求，就擱那把該幹的都幹完了——有工作經驗，肯定的，跟有經驗的人共事會多舒服關一月這回是見到了。

這時，對金屬刺球的分析結果出來了，關一月打開一看，顯示出的是一種力場外溢。可能是風樹機體重建時物質太過活躍，力場延展到了機體之外的金屬上。

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好消息是，外溢的力場持續時間有限，進分析儀器的時候，屬于風樹的物質波段一直在減弱，最後消失。

結合關一月之前檢查風樹時的發現，她猜測是有某種措施在控制這種外溢，否則如果任由外溢發展，風樹會成為有史以來最龐大的格式塔意識。

格式塔是一個概念性的猜想，簡而言之就是“一即是衆，衆即是一”。機器誕生後，有人就猜想機器會是最完美的格式塔意識，近些年這個猜想确實得到了些許驗證，比如琴塔的無人機群、巨型戰艦，這種由人類控制的蜂群屬性機械，就具備了格式塔的模型，但它們僅僅用于戰鬥，控制權仍然牢牢掌握在人類手中，并沒有成為某種格式塔機械生命的潛質。

關一月吸了口氣，然後緩緩吐着氣癱倒在椅子上，風樹聽到聲音，把臉偏過來，疑問式地看向她。

壞消息是，如果琴塔的軍方知道她做了什麼，他們鐵定會殺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