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霧不知道程澄是怎麼把她帶走的,隻是當她終于恢複了一點對外界的感知時,發覺自己正坐在祝家的門口、依偎在程澄的懷中。
程澄沒有進入祝家的權限,隻好退而求其次地停留在了這裡。
隻是她也沒想到齊霧居然會陷入這麼久的迷惘狀态,以至于兩個人像是精神失常的流浪漢一樣在祝家的門口呆了整整一個白天。
街道上幾乎沒有人流,四周是黑暗無邊的寂靜。
遠處時不時傳來一陣由遠及近又由近及遠的低鳴聲。齊霧很熟悉這種聲音,是列車循環在整個蒲逅分區發出的聲響。
她輕輕推開程澄,躬身向另一側幹嘔了好一會兒,但什麼也沒有吐出來。
她感覺自己的整個身體都空蕩蕩的。
程澄靜靜地看着她,隻在她感覺稍好後開了口問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她本想讓齊霧先去休息休息的,但看她這個樣子,如果不把事情弄清楚,她肯定是沒辦法好好休息的,幹脆直接切入正題。
齊霧将她和陳良之間的對話重複了一遍。
聽完她的複述,程澄思考了好一會兒,突然問:“你不知道他說的那部分資料在哪裡嗎?”
她愣了一下,說:“什麼?我不知道啊。”
“但既然他反複在你面前提及此事,要不是覺得你知道它在哪兒,要不就是希望你能找到它、毀掉它。”程澄解釋道。
“應該是後者吧,畢竟他一直覺得我是祝阿姨的養女。”
“也是。”
齊霧感覺自己的頭緒重新變得亂糟糟的,于是求救般地看向程澄,急切地詢問:“他為什麼要自殺啊?”
聞言,程澄看了她一眼,又迅速将視線挪開,說:“有可能是承受不住殺害同事的嫌疑責任,于是選擇了結自己。出了這種事情,他的心理壓力還是很大的。”
“他沒有洗清嫌疑嗎?”
“這種情況很難洗清嫌疑的。你想想,就算他說的都是真的,就算出事時他并不在現場,甚至假設出事前很長一段時間他都不在現場,能證明他和這次事故沒有關系嗎?他拿不出一個有力的證據。而在所有人看來,他是最有可能做出這件事情的人。至于研究所為什麼願意放他的母親出來,還願意讓他把她送走,或許就隻有本人清楚了。”
“他可能是想離開實驗室但又承擔不起賠償、感覺人生無望,所以自殺了?”齊霧沉默了一會兒,突然感覺很荒謬,“他該不會是想找我借錢吧?”
在聽說自己也有無力償還的賠款之後,他明白自己是借不到這個錢了,于是感覺所有的希望都破滅了。
“也有可能。但他不是說自己很需要這份工作嗎?看起來和家裡的羁絆也挺深的,為什麼說自殺就自殺了呢?”程澄也想不明白。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她癱坐在地上,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程澄也安靜了好一會兒才繼續問:“你接下來準備怎麼辦?”
齊霧渾身發麻。她盡全力企圖擺脫這種僵硬,仰起頭看向了街道的另一側。拐角處,那棵處于成長期的山毛榉隻剩下一個模糊的輪廓。
“我要查,不管怎麼樣我也要查下去。如果這真的不是一場意外,我更要找出祝阿姨他們死亡的真相!”她好半晌才下定決心回答道。
和父母弟弟的死亡不一樣,這次事故大半發生在她眼前,她沒辦法在這種情況下随随便便把這件事糊弄過去。
“如果這隻是一場意外呢?”她問。
“那就再好不過了。”
“先不提你能從哪裡開始查、查什麼,你和祝雨絕之後的生活該怎麼辦呢?如果他真的是因為賠償選擇了自殺,那你們呢?你們兩個該怎麼才能活下去啊?”程澄很擔心,“你還沒有畢業……畢業之後又能怎麼辦呢?”
這是他們人生的重大拐點,但這樣的拐點齊霧已經經曆過一次了,所以她并沒有想象中那麼害怕。
齊霧面露抗拒:“我不想去了。”
她想起了學校那莫名其妙的考核,想起了自己的身上還有需要解決的謎團。
她别扭地認定那裡并不是她該去的地方。
程澄定定地看着她,問:“然後呢?整天呆在家裡等着别人給你帶食物,還是帶着目的在蒲逅分區亂竄?你真的能找到真相嗎?找到真相之後呢,你又能做什麼呢?”
“……”
“你現在……”程澄突然住了嘴,輕聲歎了一口氣,“算了。”
齊霧擡眼看向她,又看向伫立在她身後的高大的建築。
她想起斯克洛小鎮上的那隻巨大的怪獸。而蒲逅分區就像是建立在那隻怪獸之上。現在怪獸的呼吸更粗重了一點兒,于是她的整個生活就被完全打亂了。
她對此沒有絲毫的辦法。
“交接棒。”在異樣的沉默中,程澄突然站了起來,越過齊霧往前走了幾步,與來人迎面撞上,然後拍了一下他的手,這樣說道。
齊霧猛地扭過頭,正正好好對上了祝雨絕的視線。她的大腦一片空白,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她想挽留程澄,但隻能眼睜睜地看着程澄越走越遠,最後消失在視野範圍内。
也是,再怎麼說這也是祝家的事情,現在祝雨絕也回來了,她沒道理還繼續留在這裡陪自己。
他會怎麼做呢?他會怎麼……對待自己呢?
祝雨絕變了很多,整個人顯得異常憔悴,像是逃難來的一樣。
兩個人就那樣看着對方,沒有一個人有一個好形象,但也沒有一個人能夠笑得出來。
看到齊霧盡管狼狽但安然無恙,祝雨絕稍稍松了一口氣,一邊平複着狂跳的心髒一邊問:“怎麼不回信息?”
齊霧愣了一下,慌張地打開自己的通訊器,眼前一下子彈出來密密麻麻的訊息通知。大緻掃了一眼,全是祝雨絕發來的。
“對不起!之前開的免打擾忘記關了。”
“你沒事就好。”
雖然他和程澄以及王青青都有聯系,但一直沒有得到齊霧的回應,他還是沒辦法完全放下心來。現在看到她完完整整地站在這裡,他沒道理還要去糾結不回信息的事情了。
“對不起……”
“我大概知道發生什麼了。你并沒有做錯什麼,不用這麼愧疚。”他從急切的心态中走了出來,淡然地接過齊霧的話,帶着她往前走去,“外面冷,進去再說。”
齊霧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還是很忐忑。她沒辦法不愧疚,尤其是在面對他的時候。
“那些都不是夢,都是真實發生過的事情。”祝雨絕将剛剛脫下來的外套随意搭在了椅子上,一邊在家裡四處查看,一邊對她說,“提前批的考核一直都是這樣的,我們需要通過各種類型的‘場’,而素質賽也是這樣的。”
她愣了一會兒,沒想到祝雨絕回來的第一件事竟然是給她解釋這個。
現在聽起這件事,她發覺自己已經不會很激動了。
“這個世界就是這樣的。百年前,圍繞着我們的世界突然出現了這種特殊的場域,并會逐漸靠近人們生活的地方。現在情況已經得到了控制。有專門的人會組織人員清理各種逐漸靠近的場,從而保護更多的人。我們的學校就是蒲逅分區内負責選拔和培養專業清理場的場所,素質賽是更高一層次對我們的選拔。”
“……”
齊霧很驚訝,她之前從來不知道還有這種事情。
他扭頭看了她一眼,繼續補充:“很多人都不知道這種事情,以免引起恐慌。”
原來是這樣,難怪了。
“你最好也不要說出去,會被盯上的。”
齊霧點頭應下,沒有提出一絲一毫的疑問。
她抿着嘴,靜靜地看着他将整個屋子尋了個遍。
空蕩蕩的房子令她更加深刻地感受到了一個事實——從此之後這個家真的就隻剩下他們兩個人了。
“我們可能得搬一次家了。那裡比這裡小很多,我正在考慮放棄哪些東西。”他解釋道。
祝雨絕看起來從沒想過要抛棄她,她瞬間就有了一種從今以後隻剩下他們兩個人相依為命的感覺。
她小心翼翼地問:“你已經決定好了嗎?”
“好像沒什麼必須帶走的東西。你覺得呢?”
齊霧搖了搖頭:“我不知道,家裡的這些東西我都不知道該怎麼使用。我隻在我的房間休息過,但那些東西沒必要非要帶走。”
聞言,他露出一個苦澀的笑,繼續說:“我說的不隻是這個,還有搬家的事情。我問過你的意見,但你似乎并沒有收到消息,我也隻好先做了一個草率的決定。時間太緊迫了,我不得不盡快作出這個決定。”
他原本還打算要抽時間将家裡的這些東西好好地給她介紹介紹的,沒想到會突然發生這樣的事情。
“啊,對不起,我确實沒看到。”
本來是想讓齊霧不要怪自己擅自做決定,沒想到收到的卻是她的道歉。
“不用一直道歉。”猶豫了一下,他還是說了出來,“對我,不用道歉。你的道歉會讓我感覺壓力很大。”
“抱……好,我不是故意的。”
“……”祝雨絕有些無奈,繼續将話題扯向正軌,“你覺得呢,關于搬家?”
“是要離開蒲逅分區嗎?”
他頗有些留戀地輕撫着房間内的訓練裝置,答:“不,我們會留在蒲逅分區。隻是這座房子對于我們來說太大了,太浪費了。”
齊霧松了一口氣,說:“那就好,我都可以的。”
還在蒲逅分區就好,熟悉的環境會令她感覺更加安心。
“好。這些訓練裝置都可以再賣出去。這些亂七八糟的家具估計也帶不走,一起賣出去怎麼樣?”
“好。”
齊霧對他的決定沒有任何異議。
“你還好嗎?”她更擔心的是他的心理狀态。
“沒事。其實這座房子對我來說也沒有太大的意義。我人生的前半段大部分時間都是待在學校裡的,很少待在這裡,留下的回憶并沒有那麼多。賣掉它,離開它,百利而無一害。”
實際上,盡管待在這裡的時間并不長,但這裡的每一件家具、每一個擺件他都極其熟悉。
她還是很擔心:“你和研究所那邊溝通過嗎?賠償的事情可以緩一緩嗎?或許我可以盡快找一個工作,慢慢把那筆錢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