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家之後,祝雨絕整個人都變得無比忙碌。雖仍然同住一個屋檐下,但齊霧幾乎沒和他碰過面。
一直陪着她的,隻有腦海中混亂的念頭和自己說一定要做點什麼的承諾。
齊霧從又一次發愣中清醒了過來,看了一眼通訊,迅速理了理頭發便沖出家門。
她和程澄約好了在列車上見面的。
剛踏上列車的瞬間,她立刻就注意到了穿着短款栗色夾襖的程澄的身影。
程澄知道她會從哪裡登上列車,顯然也熟悉她的赴約習慣,故意擺好了姿勢在這裡等着她。
齊霧快步走了過去,贊歎道:“你看上去真的好像一個偵探啊!”
“哼哼,要的就是這個效果。”程澄很驕傲,也臨時來了興緻,“猜猜我是誰?”
“佛朗科斯·尤根·維克多?”
“哈!看到那個戴帽子的女人了嗎?她是從中心醫科附近登上列車的,但繞着蒲逅分區一整圈她都沒有下車。你覺得這是為什麼?”
齊霧順着她的指示看了過去。
女人戴着一頂相當漂亮的帽子,看不清楚她的臉,身材瘦削,身旁放着一個中型的手提袋。
“可能是不小心坐過頭了吧。”她推測道。
“不不不,她是在等人。”程澄肯定道。
“咦,還有人和我們一樣約在列車上見面啊。不過也正常。從中心醫科附近登上列車的,她是生病了嗎?”
程澄搖頭:“不,她懷孕了。”
“啊。”齊霧有些吃驚。
“從坐下來到現在,她已經不自覺地摸了十七次自己的小腹了。哦,現在是十八次了。小腹這麼平坦,應該是已經将胚胎取出來了。”程澄說着,看到女人的手有一次撫上了自己的肚子,立刻改口,“你猜她在等誰?”
“呃,等自己的丈夫?我不知道。她看上去不像是結婚了的樣子。”
“她的确還沒有結婚。”
“這你都知道?”
“當然啦!”
齊霧并沒有深究,而是繼續思索着她一開始的問題;“那就是在等自己的戀人?在等孩子的父親?”
“一般來說不會約在列車上見面的,除非剛好順路,或者是有一方在列車上工作,就像我們一樣。我覺得有可能是一些出乎意料的事情破壞了他們相見,比如說突然發現自己懷孕了,她就取消了這一次的約會,轉而給另一個人發去了訊息。或許現在她馬上就要去找另一個人了。”
“這樣啊。”
程澄換了個姿勢,餘光仍舊盯着那邊:“隻是猜測而已。也有可能單純出門早了,于是決定在列車上多轉一圈再去赴約。”
站點到了,列車停了下來。女人朝窗外看了一眼,臉上的不安與委屈更甚,一步一步走下了列車。
齊霧一瞬不瞬地盯着窗外,吃驚道:“這是學校附近……那不是徐英嗎?啊?他們兩個!?”
見徐英的頭一扭動的趨勢,她立刻埋下頭躲了起來。
每到一個站點,程澄都要進行相應的數據記錄和系統操作,因此并沒有像齊霧那樣看着女人走出列車。
程澄好笑地瞥了她一眼:“你不知道嗎?剛剛那個女人是徐英的女兒,莫甯那。”
“女兒?噢噢,女兒啊。”她重新将心放了回去,對着玻璃重新理了理頭發,“你認識的人可真夠多的。”
“那當然了!莫甯那是個很優秀的前輩呢,也不知道什麼樣的男人俘獲了她的心。徐英這段時間恐怕沒有心思來管我們了。”程澄喜滋滋地在人群中物色起下一個觀察對象。
她很快就找到了自己想找到的人,扯了扯仍舊在思索莫甯那和徐英的齊霧的衣角:“看到那個剛剛坐下的男人了嗎,那個黃毛?”
齊霧順着指示看向了那個停在與莫甯那原位置相差甚遠的地方的男人,第一眼就被他的淡金色短發吸引住了視線。蒲逅分區的光亮似乎都集中在了這裡,難怪其他地方總是陰沉沉的。
但她并沒有對程澄口中的“黃毛”提出口頭上的質疑,隻從鼻腔裡擠出了幾個應和的音節:“嗯哼。”
“你猜他會在哪兒下車?”
“嗯?這個時間這個樣子,應該是個上班族吧。他還在查看自己的訊息呢。在這個時間點趕去上班的人并不多……我的天,他剛剛看了我一眼,他知道我們在議論他!”齊霧大驚。
程澄不以為然,甚至還沖那個男人笑了笑:“放輕松親愛的,他隻是知道我們在觀察他而已。”
“他不會和你一樣是個偵探吧?”
“哼哼,恭喜你猜對了一半!我猜他會在蒲逅分區治安部下車。”
“欸,這樣嗎。”她對他會在哪裡下車并不感興趣,她的心思全落在了對方會不會已經感到了她們的冒犯,“你說他會不會讀得懂唇語啊?”
“有可能哦。”
齊霧眼底的驚恐更甚。她是真的覺得被本人發現她們正在觀察甚至在議論他是一件很尴尬的事情,但程澄顯然并不這麼覺得。
在齊霧的要求下,程澄放棄了繼續圍繞着他進行明目張膽的遊戲。
為了配合齊霧的需求,兩人接下來東扯西拉閑聊了許久,甚至還胡說八道了一些東西,借以觀察那個男人,但最終什麼也沒有發現。
齊霧不覺得他什麼也沒有發現,得出結論:“看來他的不動聲色比我們高明多了。”
程澄認同地點了點頭。
列車在蒲逅分區治安部停了下來,兩人屏息凝神地看着那個方向,看到那個男人像沒事人一樣繼續在虛空中刷着自己的訊息,然後卡在最後一瞬間下了車。
程澄松了一口氣,随後揚起得意的笑容:“看,我就說吧!”
“厲害!”
“哈哈,其實是我認識他啦!”
齊霧更吃驚了:“原來你說的認識蒲逅分區的每一個人是真話!”
“這個還是不要當真吧。”
面對自己吹出去的牛,她一臉汗顔,但齊霧知道她這表情是裝出來的。
兩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笑了出來。
随後,齊霧扭過頭看向外面飛逝而過的景色,仿佛看到男人的身影最終消失在了蒲逅分區治安部的大門口,久久難以回神。
“偵探遊戲好玩嗎?你真的不準備去學校了,準備一直這樣了?”齊霧重新看向她。
“好玩。怎麼說呢,我沒必要去學校了呀!本來我就不喜歡在學校裡學習,我也不喜歡他們給出來的職業規劃,更何況現在……我挺喜歡這樣的,有足夠的時間和精力觀察各種各樣的人。你知道的,我一直都喜歡玩這樣的遊戲。或許有一天我會觀察完蒲逅分區的所有人,或許不會,畢竟所有人都是變化的。但那都是以後的事情了,現在的我很喜歡這樣的生活。倒是你,你現在是在逃學嗎?”
“真羨慕你們這種有自己的方向和喜好的人。”齊霧有些洩氣,“逃學,我現在确實算是在逃學吧。”
“如果你實在是找不到方向的話,可以先來和我一起當安全員。”
“算了吧,我根本不會。”她一口回絕。
程澄驚訝道:“難道你認為我就天生會做這份工作嗎,還是我比你多學過什麼、多做過什麼?先做着呗,隻需要監督列車的順利運行就行了,很簡單的。我以前也沒幹過,現在一切不還是好好的嗎?”
齊霧很煩躁:“學校裡教的大部分根本就不是我們會用到的東西,他們想讓我去做的事情也不是我想做的事情。我真不明白為什麼要這樣,就好像我們在學校裡學習是浪費了十幾年的光陰一樣。”
她忽然覺得自己的前半生就像是一個荒謬的笑話,作出了一系列錯誤的選擇,最終走到了一無所有的境地。
她對自己的未來感到迷茫與恐懼。
“這樣啊。不過學校對我的幫助還蠻大的。我的思考能力、我的觀察力都在學校裡得到了進一步的培養,身體素質也提高了很多。我現在的身體素質可以讓我在看到挑釁的人時立刻控制住他,這也是我能應聘上安全員的基礎。現在觀察别人對我來說不僅僅是樂趣,也很有價值。”
程澄從不勸告她什麼,她向來隻陳述事實。
“……”
齊霧一時無言。
程澄仔細地觀察了一會兒她的臉,繼續說:“什麼叫有用呢?我不太明白。那些學到的東西,甚至其他的一些東西,必須用得上才行嗎?你呢?我沒辦法判斷出你此刻在想些什麼。”
在面對程澄時她從不隐瞞自己的内心想法:“我現在覺得很挫敗,或許是因為我沒有方向吧。我,我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
她現在真正理解程澄不去學校并非隻是心血來潮了,是因為那所學校的的确确不适合她,而且她也不缺那張畢業證明。
那所學校培養的是能夠解決那些危險的場的人才,那并不是齊霧想要去做的,她甚至對此感到恐懼,她也因此并不想去。而程澄的不想去在于她有自己真正的方向,那方向與那所學校并不交疊。
齊霧第一次這麼深刻地意識到她們兩個人是不一樣的。
“你和祝雨絕商量過這些事情嗎,關于畢業?或者說,他知道你沒去上課嗎?”程澄溫聲問道。
“不,他不知道。而且他現在……算了。”她答。
“不和對方說一聲的話,會被擔心的哦?”
齊霧沒有回答她委婉的建議,而是看着玻璃窗上倒映着的自己的臉,提起了另一件事情:“你有沒有感覺送禮物是一件很狡猾的事情?”
“嗯?”程澄不明白話題為什麼跳得這麼快。她歪了一下頭,企圖更清楚地看到她臉上的表情,
“送禮物真的是一件很狡猾的事情,尤其是贈送普通的日常用品。祝雨絕之前送給我了一面小鏡子,我總是拿出來打理我的頭發。後來我隻要一看到鏡子就會想到他,隻要看到相近的顔色就會想到他,隻要一摸到我的頭發絲就會想到他。再後來,我看到反光的東西就會想到他,看到自己的臉就會想到他。再後來,我看到誰的臉都能想起他。”
此刻,她看起來平靜到不像她自己,但程澄還是被她說的話驚到了。
窗外的一切都在飛速倒退,一切突然從陌生又轉為熟悉,乘客換了一輪又一輪。列車已經繞着蒲逅分區轉了一整圈了,齊霧甚至可以從這裡看到她和祝雨絕剛剛搬的新家。
“看到這個東西時會不由自主地想到這個人,看到同類物品就會想起他,看到與這類物品相關的東西時就會想起他。他就這樣悄無聲息地入侵了我的生活。總有一天,鏡子會丢失,或者是因為損壞而被丢棄,但他的身影永遠也不會消失了。程澄,我可能永遠也沒辦法忘記他了。”
齊霧有一種強烈的預感,兩人的命運正在不可抗地交織在一起。尤其祝家出事以後,這種感覺更甚。
命運……命運?
“我感到恐懼,因為感覺身體正在有一部分走向失控,一種未知的失控。”齊霧看着她的眼睛,看着她眼睛裡那個茫然無措的自己,“我讨厭這種不受控制的感覺,我很害怕,程澄。”
程澄想說她這是陷入愛河了,但又覺得現在還不是說這話的時候,氣氛不對,想了半天來了一句“你也可以送給他些什麼呀”。
“送給他些什麼?”她不再不受控制地發抖。
“對啊。如你所說,他簡直太狡猾了。這一點也不公平,你完全可以讓他體會體會這種感受。”
“也是。我不知道該怎麼處理,但他肯定知道怎麼處理,我還可以學習學習他的處理方式。”
齊霧覺得很有道理。
程澄一把攬過她的肩膀,将腦袋靠在她的身上,說:“哎呀,這樣想也行吧。好好好,就這麼辦!”
“那,你知道他喜歡什麼嗎?”
“這我可一點也不知道,我從沒見過他有什麼偏好。”
齊霧将鏡子拿在手裡摩挲,覺得有些為難:“那怎麼辦?我也不知道他喜歡什麼啊。”
“不一定非要送他喜歡的呀。”程澄覺得奇怪,她怎麼這麼一根筋,“就像你說的那樣,送給他一些日常用品不就行了嗎?買一件衣服或者是一雙鞋什麼的,怎麼樣都可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