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本章開頭寫的是太宰治調查時所發生的事 ,本章采用第一人稱 ——也就是以太宰治的口吻來描述 。
我沿着海岸來到了一家小小的會計事務所。
這裡是安吾尚未出人頭地之前所工作的地方,那時的安吾還沒開始作為情報員與機密情報打交道。無論誰都會有這樣的一段時光。
我到事務所說明了來意,門衛和管理人都笑眯眯地給我帶了路。黑手黨的心腹并非都是由鋼鐵、槍支和炸藥構成的,像他們這樣的人才也必不可少。
這裡便是黑手黨用來洗淨通過不法手段得來的贓款的會計部門。三年前,安吾剛被黑手黨挖來後的一段時間便是在這裡做的助手。
我被帶到了一個沒有窗戶的秘密房間裡。藏在牆壁後的這個房間有些昏暗,靠牆的書櫃中放滿了黑手黨的隐藏資産、資金洗淨的賬本以及其他記錄。房間中央是一張桌子,除此之外别無他物。隻有天花闆上垂下來的光秃秃的電燈泡在微微搖動。
管理人帶我進來後,用沙啞的聲音說:
“太宰大人,最近有些忙請允許我去處理我的工作,如果您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就再叫我就行 。”
他說有活兒要幹,我就回過頭稍微看了一眼。但不管怎麼看隔壁房間、他的辦公桌上都隻有一本将棋殘局書和一個小小的盆栽。
“嗯”我對管理人說:“你去吧。”
管理人臉上堆起皺紋,笑了 ,說道:“謝謝太宰大人您的體諒。”
我在他走之後再次看向書架。
在這裡有關于安吾的記錄。會計這類人向來都是将一絲不苟的态度像衣服一樣随時穿戴在身上的,而身為處理黑手黨秘密賬目的人,工作上遇到的事情更是要求分毫不漏地全部寫下來。這樣即使會計發生問題遇害,工作内容也能不加停滞地交接到下一個人手中。
我翻開當時的責任會計的工作日志。聽說那位會計在同行之中也以嚴謹聞名,光是一個月間的工作記錄就已經海量得如同長篇小說。或許也可以說是□□中的一大叙情詩。
我在房間中央的桌子旁坐下,開始翻看起來。
從這上面的記錄來看,安吾似乎曾是個販賣情報的網絡黑客。
那時的安吾年輕氣盛,和強盜聯手制定了竊取大公司資金的計劃。好像是打算僞裝成相關人員潛入銀行,從租用保險箱裡偷出股票再拿去換錢。而他們的這次行動相當成功,安吾和同伴們都攢了不小一筆。然而那卻是一筆沾滿鮮血的髒錢。
當時的租用保險箱和裡面的股票正是黑手黨保護下的企業的财産,安吾他們這就相當于是從黑手黨的衣兜裡拿走錢包。于是理所當然的,他們就成為了被獵狗追逐的獵物——被那群既不吠叫也不做聲、隻是手握着槍在黑夜中窮追不舍的黑色獵狗們。
精神上被逼到絕境的強盜集團懷疑内部告密而開始自相殘殺,早早地從逃亡的舞台上退場了。但安吾卻隻身一人繼續着逃亡之旅。他事先掌握到黑手黨追蹤部隊的動向、鑽他們的空子,在橫濱的大街小巷中不斷東躲西藏。而這段逃亡實際上持續了六個月之久。
能連續六個月避開對橫濱了如指掌的黑手黨追蹤部隊,堪稱是連政府諜報人員都要聞之變色的高超技藝。那時安吾恐怕已經摸透了黑手黨的情報網,反過來利用其散布錯誤信息來混淆對方的視線吧。
然而,他的好運最終還是用到了頭。任誰也不能在黑夜中永遠逃亡下去。安吾在貧民街的地下水道被抓住的時候,大概已經有了一死的覺悟。但他卻被帶到了首領面前。首領不願随便殺掉擁有如此超群的情報操控手腕的安吾,于是安吾的第二個人生就此開始了。
——這便是那個在黑暗的世界中開始嶄露頭角的男人戲劇性的第一步。從記載看來,完全看不出任何與Mimic有關的迹象。
也就是說,安吾與Mimic是在這之後才開始接觸的。
我繼續翻看文件,發現到了一條令人在意的記錄。
在兩年前、也就是安吾加入黑手黨一年後,深得組織信任的安吾曾經去歐洲出差過一次,目的是和當地的車輛盜竊掮客談判并達成協議。然而那之後的兩個月裡,安吾突然音訊全無,也不知道原因。兩個月後安吾回來了,看樣子并沒有什麼異常。他解釋自己和當地的犯罪集團之間發生了一些誤會,結果被當成犯人遭到追殺。經調查當時歐洲的确發生了車輛盜竊倒賣團夥遭人大規模檢舉的事件,港口黑手黨認為安吾是被卷進了那件事,之後也沒再深究。
但現在再來看這件事,很難想象安吾被追殺了兩個月都沒有解開這麼簡單的誤會。
在歐洲的這兩個月,沒有人能确定安吾的行蹤。
結合現狀來考慮的話,隻能認為安吾在此期間與Mimic接觸并達成了某種協議。
也就是——成為雙重間諜的協議。
就是說,Mimic早在那時起就已經開始為襲擊港口黑手黨鋪設道路了。
我合上資料,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之中。房間裡很安靜,唯有外面車輛行駛的聲音聽起來像在千裡之外一樣遙遠。
安吾加入了黑手黨、之後又與Mimic勾結,等到時機成熟兩個組織便開始了沖突。實在是太過情理之中了,就像兩台電腦對弈一樣,沒有任何意料之外的行動和超出想象的因素,這一切都太巧合了,果然還是森先生指使的嗎?
我環視着房間。這裡是安吾曾經工作過的地方。之後我想起了那件事——
那時安吾就在我現在的位置。他坐在這張椅子上、手肘支着桌子,一臉不高興地沉默地看着我們。
這裡是和安吾初次見面的地方。
那時的安吾既高傲不遜又顯得百無聊賴,渾身上下洋溢着“我可不是該屈身于這種地方的人物”的不滿之情。
我記起了那副神情。那時候,安吾開口說出的第一句話是什麼來的?
的确,他應該是說——
“請不要再靠近這邊了,你們身上很臭。”
安吾手肘支在桌子上,一臉不悅地說。
織田作和我一句話也說不出口,隻好呆站在門口。會計事務所的隐藏房間裡充滿了詭異的沉默。
織田作之前已經從别人那裡聽說了,這個青年就是名叫坂口安吾的新人。但實際見到他還是第一次。
織田作和我面面相觑。
的确,織田作和我兩人都滿身臭氣,因為那時我們剛剛結束了任務回來。在油和鐵鏽和血液混合而成的惡臭熏陶之下,鼻子早就放棄向大腦傳送信号了。
那時正好是龍頭戰争最激烈的時期,沒有一個夜晚聽不到街上的槍戰聲,也沒有一條下水道的水裡不摻着鮮血。到處都堆積着□□中人的亡骸。軍警别說來阻止戰争,好像連清理現場都不夠人手。
織田作和我被上面吩咐去處理戰争中死去的黑手黨成員的屍體,其實就是給死者拍照并帶回他們的所持物品。因為要是被警察拿走,恐怕會被當成集團犯罪防治法的證物而招來麻煩。
話雖如此,在争鬥愈演愈烈的此時這也并非最重要的工作。畢竟戰争地點是橫濱租界的廢物處理場,淤泥和工業廢油都無視法規胡亂排放,這樣的地方别說警察、就連附近的居民都不會靠近。
拜其所賜織田作和我也沾了滿身爛泥和油污。那酸爽恐怕連野貓聞了都會從一公裡之外逃之夭夭。
“味道沖得我恨不得現在就把鼻子削了呢。”做任務的時候,我曾皺着眉頭這麼說。
安吾對如此尊容的我們隻是瞟了一眼,之後語氣粗魯地說:
“把死者身上的物品放到桌子上然後退下,在我問你們話之前不要開口。”
我們就按他說的做了。
“你是新人對吧?”我問道:“方便的話能借用一下浴室嗎?正如您指點的那樣,簡直臭得不行——”
“我說過了吧,讓你們不要開口。”
安吾打斷了我,我張着嘴愣在那裡。被掐斷的那半話就這麼飄在空中。
雖說外表還是個孩子,當時的我也已經是下任幹部最有實力的候選人。對于會計事務所的新丁而言也實在不是個能頂撞說“你閉嘴”的角色。
安吾從我們交上去的口袋中取出了回收的物品,開始逐一确認。身份證、鑰匙、手機。匕首和槍。他一面對照死者的照片一面将這些東西寫入賬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