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京觀行至盛州時,已經到了三月。
再見到當時自己親手挖出來的小孩,他倒有些感慨。
他為廣梁三州都修了義校,裡面不止教書,也教手藝,他明白對于尋常百姓來說,能吃得上飯才是最重要的。
不知是不是老天覺得愧對了廣梁的百姓,今年的的春天來得很早,帶來了春雨和陽光,路兩邊的黃粱米長勢喜人,不出兩個月,便又是大豐收。
短短一年時間,這片土地上已經看不出曾經被洪水肆虐過的痕迹,春和景明之際,萬物複生。
陳京觀沿路沒敢多耽擱,他從澄州走得急,甚至沒來得及繞到雍州去看一眼,從陸家出發時,他便将一封信送到了雍州,然後讓平海與平蕪到盛州接應自己。
他雖然與蕭霖告了假,可是年關已過,若再不去複職,當真就坐實了彈劾折子上那句擁兵自重。
時至今日再走這些路,他身上已不是當初的粗布馬褂,江秀特意為他選了料子做了長袍,墨綠緞子上修着仙鶴的紋樣,但他依舊散着發,還是一股邊境商人的味道。
“少将軍,家那邊董将軍都安排好了,平遠軍一日三班,從敬安山為起點一直巡視到參州邊界。雍州演武場也基本完工,弟兄們慣用長刀,我們便請了最好的師傅給他們換了裝備。你去澄州的那些時日,又來了不少參軍的,我們都調查了背景,有些年歲尚小的,我們送去了書院,如今書院那邊席英在管。”
平家兄弟三日前就在盛州官驿等着陳京觀了,為了第一時間看到陳京觀,他們總是天微明就等在門口。
如今剛見到陳京觀,平海便将路上反複念叨了好幾遍的話一口氣說給了他。
“你就别叫我少将軍了,繼續叫師兄吧。”
陳京觀拍了拍平海的肩膀,他自從任了平遠軍的統領,每日閑雜的事情便越來越多,原本不喜歡說話的他被逼着到處去交際,不過他做事也越發妥帖。
“我私下裡叫您師兄,平日裡還是叫少将軍吧,免得惹人口舌。”
平海微微低眸,領了陳京觀的好意,而後者也沒再與他辯駁,一轉頭便看到了昏昏欲睡的平蕪。
他存心使壞,一把拍在了平蕪的馬上。
“怎麼了!能吃飯了?”
平蕪猛地一擡頭,跟着受驚的馬一起沖了出去,那馬一個勁兒地跑,平蕪就拼命拉着缰繩。
陳京觀不在的日子裡,平蕪每日跟着哥哥去訓練,在演武場時董輝教過他與席英如何禦馬。
他雖不如席英靈活,但是勝在膽子大,如今他拉着馬頭,兩腿緊緊貼着馬身子,平海本想去幫忙,但是陳京觀搖了搖頭,示意他等等。
那馬是平蕪從小養着的,性子也像他,雖然頑皮卻也有眼色,看着騎在自己身上的平蕪巋然不動,那馬也就識趣地安穩下來,平蕪騎着它兜了一圈,又回到了官驿門口。
“好小子,沒幾日的功夫,這騎馬的本事增進了不少。”
陳京觀拍了拍平蕪的頭,将自己沿路買來的糖糕扔給了平蕪,平蕪笑着,一邊吃一邊說:“都是董将軍的功勞,他在演武場教我的都是實打實的本事。不過要真論長進,我還是比不上席英。”
平蕪提起席英,語氣裡盡是佩服。
陳京觀看着眼前的小孩,翻過了年,他也十五了,感覺過去一年,他真的長大了不少,若放在以前,縱是要誇席英,也多要帶上幾句賭氣的玩笑。
陳京觀笑了笑不再做聲,剛準備走,又像是想到了什麼,便開口問道:“對了,你剛說給弟兄們打了刀,那席英呢,我記得她是用劍的。”
平海愣了一下,從懷裡拿出一塊形似護身符的東西遞給陳京觀。
“您不提她我倒是忘了,這是她前些日去廟裡求的,說她不能随你去阙州,便給你請了護身符。不過您放心,她的劍我沒忘,我專門找了以前的師傅按照舊制打了一把專屬于她的。”
陳京觀握着那塊玉,手感溫潤,光澤透亮,上面穿着一根紅繩,還用彩線編了花紋,他沒有再多說什麼,将玉佩戴在了胸前,那塊玉碰到自己的時候,一片冰涼。
“走吧,我們趕在四月初到阙州。”
與此同時,就在陳京觀一路朝着阙州行進的路上,一人騎着快馬抄小路将密函遞到了蔣府,随後一架馬車從府院後門走出,不到半刻,蔣铎就出現在了崇甯的住所,威岚坊。
“他快入朝了吧。”
蔣铎熟門熟路由威岚坊的奴才引到了内室,遣了自己的仆人先回家去。
雖然前朝大臣不得入後宮,但是蔣铎,是長公主的例外。
他聽聞崇甯的話,輕輕點頭,示意周圍的下人先退下,然後從袖袋裡拿出一封密函,裡面詳細的記錄了陳京觀從廊州入境後的每日行蹤。
“算日子,在四月初。”
崇甯沒有說話,從榻上起身。
雖說崇甯已過青春,但是風韻猶存,她如今赤腳走在毯子上,纖細的雙腿一步一步朝蔣铎走過來,威岚坊裡的暖爐是以前東亭進貢的,最适宜初春時燃銀碳,如今燃了香,熱氣一蒸,倒讓人有些發暈。
“你說,就一個雍州馬隊的小子,怎麼能一時間号令萬人?”
崇甯身上的脂粉氣撲在蔣铎的臉上,而後者沒動,眼神卻有些飄忽。
“他手裡的人是北梁的?”
蔣铎輕輕點頭,鼻息間混合着的香氣,讓他不禁咽了咽唾沫。而崇甯自然是觀察到了蔣铎的表情變化,她眉毛輕挑,眼神含笑,從窗外吹進來的風讓她的衣裙一下一下拍打着蔣铎的手。
“背景都幹淨?”
面對崇甯的逼逼緊逼,蔣铎的臉上早已升起潮紅,他點着頭緩緩朝後退了一步,崇甯沒說什麼,但嘴角卻挂了一絲嘲諷。
“看樣子我真的老了,”崇甯說完這句,頓了一下,轉身斂了斂披風,繼續說:“手底下突然冒出來這麼一支隊伍,竟然直到他打到阙州我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