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蔣铎便跪倒在了崇甯的腳邊,他低着頭,身上的鳥禽紋樣也似受了驚,跟着他顫抖。
“你手底下,看來是要換一批人了。有些人占着位子卻不做事,你覺得我能容他嗎?”
蔣铎聽得出崇甯的言外之意,可是他無話可說。
對于陳京觀的消息,他不比蕭霖早知道多少。
可就算那人隻帶了一千人來阙州,他也應當知道,但他的耳目,竟沒有收到一點消息。
他原本覺得陳京觀不過是趁勢而起的地方豪強,可他不為錢财也不為權力,隻是用自己的私兵解了廣梁水患,帶人來阙州城門口逛了一圈,留下了一個名字,其他的一切都是未知的。
蔣铎不是沒有探查過陳京觀的底細,但他的經曆與許多經曆過戰争的廣梁孤兒一樣。
從小生活在雍州,西芥打進邊城的時候父母雙亡,被人牙子撿了給了口飯,随後賣到了昌用商行的馬隊,哪怕細查昌用商行和人牙子,也都不過是平日裡做生意的。
那日在崇明殿前初見陳京觀,蔣铎對他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感覺,他故意不給陳京觀好臉色,想要給他個下馬威,但後者對此毫不在乎。
而後陳京觀受封定遠将軍的消息傳遍了南魏,他驚訝于他居然隻是要了一個從三品的官,甚至是一個沒有實權的名号。
但陳京觀又不似沒脾氣的,他行事乖張,更像是随心所為。蕭霖新年時請了陳京觀,可是他隻讓人來傳了口信,便一個人去了澄州赴陸林兩家的婚宴。
至于陳京觀與陸家是怎麼認識的,蔣铎很容易就能知道,可陸二作為一個無實權的小少爺,上頭還有哥哥等着襲爵,他渾身上下估計就那塊陸府的牌子最值錢。
但就是因為陳京觀的經曆太幹淨了,蔣铎總覺得此人不該如此簡單。
“蔣铎,”崇甯轉身回到了榻上,倚着靠背,脖子微微後仰,“你覺不覺得,他和某人很像。”
崇甯的話不是問句。蔣铎保持着跪姿,但是眼中閃過一絲心慌。
“那日臣親自帶人去的陳府,最後一把火燒得什麼也沒剩下。放火時我已經讓人圍住了整個陳府,而且最後斂屍時找到了陳景豫的屍體,那枚玉佩您看過,就是先皇後給的。”
蔣铎應着崇甯的話,但他自己心中也有疑慮。當日自己看到的,是一具面目全非的骸骨,隻憑那枚玉佩,自己也不敢斷定。
可後來自己為了保險,連同孟府也燒了,依舊沒有找到陳京觀的影子,倒是孟府那兩個小孩,被賣到了廊州。
“孟家那兩個,你還能找到嗎?”
崇甯的語氣很平,聽不出什麼情緒,她一邊說着一邊伸手去夠桌上的葡萄,蔣铎連忙将果盤端在了手上。
“那個小子還沒到廊州就染了病,可惜了一副好皮囊,押送的人說是扔到江裡了,走的時候已經沒氣了。孟家的姑娘倒是還在,”蔣铎頓了一下,“現如今成了那個一票難求的泯川頭牌,霜栽。”
崇甯聽了蔣铎的話,微微直起身,她将葡萄籽吐在了蔣铎的手上,又往前探身貼近了眼前人的鬓角。
“你的人?”
蔣铎本來剛直起來的腰又彎了下去,連忙道“不是”,他手裡還握着崇甯剛吐出來葡萄籽,如今丢也不是拿也不是。
“之前的人辦事不力,我都處理了。手下新來了個探子,平日裡喜歡去那些煙花柳巷,他有日喝醉了說起他在泯川畫舫花重金遠遠看了那霜栽一眼,瞧見她後勃頸處紋了一支鸢尾花。他說得起勁,但我卻想起那日人牙子走時用鞭子抽在了孟家女兒的脊背上,位置,該就是紋了花樣的地方。後來我去找了泯川樓的媽媽,霜栽的來曆完全對得上。”
崇甯沒有作聲,她的眉眼生得很好看,微挑的眼尾處用黛粉勾勒,遮住了歲月的痕迹,添上了幾分妩媚。她用手拍了拍蔣铎的肩膀,示意他起來說話。
“是不是你的人都無所謂,我信你。不過既然不是你的人,那更好,我想着你用起來,也就不會生出些莫名其妙的恻隐之心。”
崇甯輕輕擡眼,望着眼前的人眼神裡充滿玩味。
蔣铎自然是聽出了崇甯語氣裡的敲打之意,他點着頭,應了一聲。
“越是像陳京觀這般沒有背景的,越是深不可測,且不論他是不是會與你我作對,爬到你現在的位置,你在朝中的勢力已然是根深蒂固,但是也要記得,樹大招風。”
蔣铎謙卑地點着頭,言辭懇切地說道:“臣有今日,全仰仗殿下的提點,伯樂之恩,時刻銘記。”
崇甯挑眉,嘴角的笑慢慢溢了出來。
“你今日,怎麼如此怕我?怕不是做了什麼對不起我的事?”
崇甯打趣着,而蔣铎隻是低着頭,沒有應她。
“你覺得今日的香,好聞嗎?”
蔣铎看着眼前的人又将香盒裡的粉末倒了些在暖爐裡,他不知是自己真的有些熱了,還是因為心裡有些怕,貼身的裡衣早就被汗濡濕,他手裡還拿着那幾枚葡萄籽。
因為緊張,他握得很用力,不知不覺已經将它們嵌在了手心裡。
“你那日在宣威坊處死的,可是我新提拔上來的護衛郎中,你不打算給我個解釋嗎?”
蔣铎深吸了一口氣,他知道崇甯一定會借題發揮,其實那個侍衛的死是必然的,他也隻是替崇甯做了。
但是後面幾日他推脫了好幾次崇甯的邀約,若不是今日的消息緊急,他應該會找個更合适的時機再來。
“殿下,要怎麼罰?”
聽了蔣铎的話,崇甯放聲大笑,她将頭上的簪子拔了下來随手丢在了榻上,那一頭烏發雖染了幾分霜白,卻依舊光華奪目,她停在蔣铎面前,微微俯身。
“霖州送來的葡萄很甜,嘗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