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阙州滿街的楊柳飛絮濛濛,蕭霖定了四月初五去早春狩獵,崇明殿裡便忙忙碌碌地收拾着。
幾位被選上随駕的嫔妃争相鬥豔,紛紛派人去叫司衣局趕制春衣。
隻有宸妃一個人告了身體抱恙,同時留下了大皇子侍疾。
四月初四,在蕭霖出發的前一天,陳京觀帶着平家兄弟到了阙州。而與他們一同踏進阙州城的,還有從崇州來的一輛馬車。
他們前後腳進了崇明殿,一個去了正殿,一個去了威岚坊。
“你來的時候正好,我明日要去崇州狩獵,你有興趣一起嗎?”
天氣好了,蕭霖也看起來不似冬日一般陰郁,他坐在正殿的椅子上,一點一點擦拭自己的短劍,望見陳京觀來了,隻是擡頭受了他的禮。
“不了,我連日奔波趕回來複命,皇上容我休息幾日吧。”
這次陳京觀依舊是一個人進來的,他讓平海跟着同他們一起進宮的馬車,又讓平蕪去找可以安頓的宅子。
隻是他現如今再進到這宮殿裡,心情卻未比那日輕快多少。
蕭霖沒有再強求什麼,他擺了擺手讓陳京觀走過來。
等着眼前的人走近了,他便将手裡的劍對着射進來的陽光,劍身反射出來的光線若有若無的掃過陳京觀的臉。
“我讓司舍局給你選的宅院你不喜歡?”
“皇上選的,自然是好的,但是我在天子腳下住不慣。況且,我應該不會常來殿中,城郊選一處院子就好了。“
陳京觀偏了偏頭,因為被那光晃了眼睛,稍稍低下頭。而蕭霖達到了目的,滿臉笑意,他将手裡的劍收回鞘中,起身走到了陳京觀面前。
“你問我要的,我都給你了,可你真正要的是什麼?”
陳京觀頓了一下,擡頭對上了蕭霖的眼睛。
其實他還未仔細看過眼前的人,上次在崇明殿裡拔刀相向,他隻記得他那行止間,已經能看出年歲給他留下的力不從心。
見陳京觀沒有要答的意思,蕭霖輕笑道:“也罷,說說你今日的意圖。”
陳京觀微微屈身,将自己的長袍向身後撩了撩,他答應過蕭霖會盡到臣子禮數,他說到做到。
“想必皇上的耳目還清亮吧,我收到的消息,您也勢必收到了。”蕭霖沒有想到陳京觀上來便如此直白,他望了陳京觀一眼,緩緩走到了自己的書桌旁,而後者沒有理會他的行動,繼續說道:“參、槐兩州的邊城近日來多被遏佐的遊擊騎兵打擾,西芥内部恪多與遏佐的矛盾也愈演愈烈,您這幾日去崇州狩獵,是有什麼打算?”
陳京觀在盛州城外見到平海時,便同時收到了董将軍托平海遞來的信。
年初,西芥的探子就向昌用商行在西芥的中轉站遞了口信,說是嶺揚江的水有向南分流的趨勢,言語間道明了恪多意欲收拾在騰裡沙漠割據一方的遏佐。陳京觀在澄州時回了信,讓他們注意遏佐的動向。
果不其然,二月的風雪剛消融,參州一座邊城小村落就在一夜間被洗劫一空。當地官府派人去查,傳出來的消息隻是說遇到了匪患。
可明眼人都看得出,以騰裡沙漠的地勢,參州再想查也跨不進邊界線,不如假托遇匪的借口,避免民衆惶恐。
隻是這樣的事情并非偶然,随後整個三月,參、槐兩州靠近國境的村子幾經遭襲,來的人都是趁夜色突襲,在天光未明之時便全身而退。
這兩座州府的府衙派了守軍去巡視,但是邊境線之長,完全不是一千守軍可以看顧過來的。
陳京觀在手書中寫明了讓董輝調兵協助兩州府衙巡視的命令,同時讓在西芥的探子調查西芥内部的情況。
昨日,就在他們離阙州城還有七八裡時,雍州的驿卒遞來了消息。
如今恪多已逾六十,西芥大首領的位置他本意是要傳給他的兒子忽蘭,可是遏佐不服。
當初恪多繼位依靠的就是茲察占蔔得出的所謂“天命”,如今若是直接放任恪多傳位給忽蘭,那他遏佐一部将永無翻身之日。
于是遏佐在恪多六十大壽後就開始極力宣揚要重啟舊時決議的方式,讓首領的繼承人選都參與部落的比武大會和百民選舉,最後兩項優勝者當選。
若隻是說決議,恪多自然是信任自己的兒子的,可是遏佐的用心他怎會不知道。
當初他借長子都木之死為自己的小兒子宛達要了西芥最好的封地,這一次比武,他又提議将地點選在了克爾茶湖邊。
克爾茶湖,騰裡沙漠裡唯一的淡水湖,素有“沙漠之眼”的稱号,隻是那裡的春季沙塵肆虐,白日裡也伸手不見五指,在這種地方要想在比賽場上做手腳,輕而易舉。
恪多對于遏佐的手段一目了然。
他這位弟弟,想要的是直接統一西芥。
這一場比武若是輸了,忽蘭必死無疑,而自己二十一歲的女兒,也将會成為遏佐的池中之物。
至于遏佐對南魏的挑釁,也正是想要讓南魏起兵,到時候恪多作為大首領,心思大多要集中在如何解決外患,而自己的兵就可以趁亂北上。
兩手準備,目的皆在将恪多斬草除根。
而這樣的消息陳京觀可以查到,蕭霖也勢必有所知悉。
雖說天下人皆道蕭霖不過是崇甯扶上位的傀儡,可是陳京觀上次見他,從他的語氣中,能聽出父親評價他的藏巧于拙。
“我出宮的消息散出去了,皇城守軍也多要随我一起走。既然參、槐二州你的人馬已經埋伏下了,你應當知道我想要做什麼。”
蕭霖把玩着桌上的筆台,将已經幹涸的硯池滴了水,裡面的墨色緩緩暈開。
陳京觀勾起一抹笑,他這位隻見過幾面姨父倒是很會鋪路,他明日一離開阙州,陳京觀無論做什麼都可以以天高路遠為由先斬後奏。
蕭霖是要讓他出兵西芥,至于他到西芥做什麼,他說了算。
“那皇上對于此事的結局有何期盼?”
蕭霖微微低着頭,可陳京觀還是看到了他臉上的笑意,他拿起了桌上的筆,示意陳京觀過來磨墨,随後在紙上寫下“如你所願”。
“這幅字送給你了,”蕭霖将那薄薄一張紙卷起來放進了匣子,遞給陳京觀,“你不想說的,隻要與我無害,你都可以不告訴我。你想做的,隻要與我有益,你都可以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