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明殿的西南角,正對着威岚坊。
陳京觀看到的那架馬車将人送到威岚坊的偏門,便有人帶着馬夫去領賞銀,随後連人帶馬就被拉去了後院。
“民女參見長公主殿下,殿下千安。”
馬車上的女子由崇甯的人帶着,徑直走到了内室,見到崇甯第一眼,便跪下行禮。
望着眼前的女子腰肢纖纖,隻是簡單的傾身,已是風姿萬千。
崇甯向她走了兩步,見她脖頸處用帷帽垂下的紗擋着,看不清什麼,便伸手将她的白紗扯掉,那女子慌了神,跌坐在地上。
“你不是霜栽。”
跪在地上的女子不敢作聲,渾身發着抖,小心翼翼地想要去撿地上的帷帽,可她剛做出動作,那雙玉手便被崇甯踩在腳下。
“我隻是說見見,霜栽姑娘連這個面子也不給我嗎?”
說着,崇甯将自己的目光轉向跟在白衣女子後面的小随從,她望着眼前看起來未滿二八的女子,她未着粉黛,身上是一套看起來很廉價的素色粗布綢子,但是依舊難掩其五官的精緻。
“殿下慧眼,隻是沒想到我的伎倆如此拙劣嗎?”
那女孩的聲音很清脆,帶着剛脫了稚氣的清爽,她微微直起腰,而雙眸依舊垂望着地上。
“若殿下隻憑那支鸢尾花識人,未免太輕率了,如今我脖頸上,也無紋樣。”
女孩雖變了動作,可她的表情從進屋後就一直冷着,崇甯将跪着的人上下打量了一番,擡腳走到了女孩面前。
“妙音琵琶與歌喉,泯川三界第一流。問得仙女源何處,玉手纖纖指瓊樓。這首詩,她還配不上。”
聞言,跪在地上的女孩轉頭望着崇甯,微微勾起嘴角。
崇甯此刻才将女孩的全貌一窺。
她自诩年輕時樣貌非常,可見到霜栽,她也要誇上一句人間不多得。
“殿下謬贊,一些坊間混語,怎麼還入了您的耳朵?”
霜栽看着崇甯的眼神裡沒有一絲畏懼,明亮的棕眸像是卧着一灣泉水,身邊的白衣女子握着自己的手蜷在一邊,霜栽擺了擺手示意她退下。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隻是我沒想到霜栽姑娘身邊的也多是美人,”崇甯盯着那個畏畏縮縮的背影,對着守在門口的宮女說道:“帶她去偏殿,讓人給她上最好的藥。”
崇甯的用意霜栽自然明白,她嘴裡輕聲替那女子道謝,等宮女退下,這内室便隻剩崇甯與霜栽二人。
崇甯朝霜栽伸手,她識相地攀着崇甯的手起身,而崇甯也不急着落座,繞着她看了一圈,啧啧稱歎。
“不知若是你穿上剛才那一身素衣,該是何等曼妙。”
霜栽沒有應聲,微微颔首向崇甯笑着。
她早就領教過崇甯的手段,隻怕她如今誇得越多,心裡對自己的算計就越多,自己就越難全身而退,倒不如自己主動出擊。
“不知殿下不遠千裡尋我到這阙州來,是想讓我做什麼?”
崇甯沒搭話,邁着步子走到榻邊,然後褪去鞋襪赤腳卧在榻上。她擺了擺手,示意霜栽過來。
“我威岚坊朝南,日頭盛得時候房子裡還有些燥熱,你若是覺得悶了,也褪去外衣吧。”
霜栽點點頭,她明白崇甯的意圖,便将自己的領子稍稍敞開,恰好能露出後頸。
“我的人說你脖頸處的鸢尾花很好看,怎麼沒了?”
崇甯好似無意般提及,但目光裡的狠辣多了幾分,霜栽便又将自己的衣服朝下拉了拉。
原本應該有花紋的地方一片雪白,倒是靠近肩胛的位置有一道褪色的紅色疤痕,本不醒目,可是由霜栽無瑕的皮膚襯着,倒也讓人覺得可惜。
“那鸢尾花是媽媽找人用特殊顔料繪的,平日裡顯不出來,隻有遇水才能綻放。”
霜栽說着,将崇甯放在手邊的茶杯拿起來,毫不猶豫便朝自己的脖頸處倒下去。
那茶水是宮女剛沏的,僅是握着就覺得發燙,如今倒在霜栽的背上,那朵鸢尾花慢慢地開,那周遭的皮膚也透着血色。
“姑娘何苦。你說了,我便信你。”
崇甯嘴上惋惜着,但是目光卻未曾從霜栽的脊背處移開,等着那朵花徹底顯色,她便緩緩伸手去碰。
而等着崇甯的手指觸到的時候,霜栽還是怔了一下。
“聽聞姑娘隻為妓不作娼?”
崇甯的手慢慢朝下,撫着那朵鸢尾花的每一處,像是在欣賞不可多得的寶物。
“我少時家道中落被賣到了泯川樓,幸得一位姑姑教了我琵琶,她說能在這世道混口飯吃,怎麼都不丢人。但是若能用技取悅他人,便萬不能用己。”
霜栽的話落了,崇甯的動作也停了。
霜栽背對着崇甯,便沒有看到她臉上閃過的一絲恍惚。
“那位姑姑還在泯川樓嗎?”
崇甯說着收回了手,替霜栽拉了拉外衣,霜栽也順勢整理好了自己的衣領,她搖着頭,眼睛依舊低垂。
“不在了,姑姑後來回家了。”
崇甯沒再說什麼,點了點頭,她重新将那杯茶蓄滿,往霜栽的方向推了推。
“嘗嘗,我叫人去遙州買的茶,今年第一批龍井。”
霜栽望着杯中的茶湯,裡面還有幾片茶葉沉在杯底,随着水波的動蕩起起伏伏。
“我如今對着殿下全盤托出了,那殿下能否告訴我您的真正目的?”
崇甯笑着,一手撐着下颌,一手輕輕在桌子上打着節奏。
“萬陽九年的冬末,阙州兩大宅院一夜間都成了灰燼。陳家除卻外逃的陳頻,其餘人全部死在那場大火中。而孟家家主孟知參,在宣威坊以百字血書泣訴我與蔣铎篡政奪權,然後撞死在了獄中。孟家其他人,變賣他鄉。這些故事,你可都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