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陳京觀也似回過了神,把濕漉漉的手在衣服上抹了兩下走到薛磐身邊問,可隻見薛磐搖了搖頭,他手上正拿着剛才遏佐攻擊董輝的鐵球。
那鐵球個頭不大,但是隻拿在手裡就能感受到分量。整個球體是光滑的,可是每個小鐵球上都一個圓環,遏佐應當就是用這個圓環将鐵球固定在長槍上的。
“這樣的武器我沒見過一模一樣的,但是我在書上看到過相似的,說是東亭當時的皇帝喜歡研究兵器,可總覺得刀槍劍太過尋常,便試着自己做一些暗器,其中有一種就是說以空心管裝鐵球,通過旋轉使得鐵球從管口發出,從而在近戰時可以做到偷襲。但那時我隻覺得應該如冷箭一般,未曾想遏佐竟将其改裝在了長槍裡。”
陳京觀一邊聽着,一邊用手撥動着那兩枚鐵球,心裡思緒萬千。
其實他自己心裡明白,當時若是他上去,也一定躲不過去,再加之遏佐最後那句話,總讓他覺得董輝是替自己挨了這一下。
“您若是還有精神,幫忙照顧一下那邊幾個受傷的士兵吧,我去看看董輝。”
薛磐聞言,稍稍歎了口氣,說:“這幾日讓董将軍去我府上住吧,雖然敝舍也是陋室一間,可環境較這軍帳還是好上不少。”
等話說罷,薛磐也沒給陳京觀再做辯駁的機會,便轉身朝臨時搭起來的醫廬走過去。
當時槐州撤民的時候,與他平日裡交好的幾個郎中都被他費力留下了,如今剛好派上用場。
而陳京觀望了望眼前的大家,總覺得心裡堵了一口氣。可他如今是平遠軍的将領,他的首要任務是吸取教訓防止今日的場面再次出現。
他深吸了一口氣,進到了董輝所在的軍帳。
隻是他剛掀開簾子的一角,那血腥氣就撲了上來,幾個随軍郎中給董輝換了藥,外傷還好,就是那兩顆鐵球擊打的部位怕是傷了脾肺,緻使董輝久咳不止。
“少……少将軍。”
見到陳京觀來了,董輝便掙紮着要起身,陳京觀連忙上去扶住他,将他平放在榻上,又用被子為他墊起來一些,好讓他能與自己平視着說話。
“你先聽我說。這幾日你就安心養着,薛知州讓你去他府上,你也别推脫了,總歸是對你的傷有好處。至于遏佐,”陳京觀說起這個名字,便不禁咬緊下颌,“今日一番動作,也算是讓我摸了摸他的底,他這些年為了與恪多争位,應當結識了不少各領域的人才,那暗器是我們掉以輕心了。”
董輝聞言抿了抿嘴,用力壓了壓翻上來的血水,緩緩開口道:“而且,他對你的行蹤了如指掌。”
陳京觀點點頭,他剛才一個人發愣時盤算了很久,可絲毫沒有察覺出自己在哪一步漏了消息,但事情發生了,那便必然是有因才有果。
不過好在今日的遏佐倒也留下了些線索。
“薛知州說那暗器可以溯到東亭,我會派人去查,若能摸到這條線,說不定也能知道跟在我身後的影子是誰。”
董輝聞言點了點頭,本還想着與陳京觀再說些什麼,但是腹部的腫脹感讓他撐不起身子了,他微微吸氣,生怕再扯到傷口。
“你先歇着,這幾日輪守我派席英替你。”
說罷,陳京觀扶董輝躺平,囑咐了幾句,便出了帳子。
剛從軍帳裡出來時,晨起的寒風吹得陳京觀一機靈,不過腦子倒也清楚了不少,此時再瞧遠處,陪了他們一夜的月慢慢隐到了雲層裡,一望無際的沙漠遠處露出細微的朝霞,灑在金沙上格外耀眼。
陳京觀恐怕這輩子都會記住今晚,這是他在槐州的第一夜,便收到了遏佐送來的大禮。
“師兄!薛伯伯說你胳膊上的傷也要處理一下!”
在帳子外守了許久的平蕪看見陳京觀出來了,便拉着身邊的郎中朝他跑去,那小孩手上沒輕沒重,幫着郎中給陳京觀包紮的時候還是将力度使大了,引得陳京觀眉頭緊皺。
但是平蕪的注意力全放在了與陳京觀叙說剛才自己所見的場景,明明陳京觀就是親曆者,可平蕪硬是要用自己的話繪聲繪色的講一遍。
等他提到董輝被暗算時便開始連連歎氣,後來他身邊的陳京觀索性閉上眼睛,權當是休息的時間。
一夜未眠,又加上昨夜的奔波,陳京觀其實早就乏了,可是他的思緒很亂,每次閉上眼便能想象出遏佐說最後那句話時的情景,繼而慢慢聯想到或許父親臨死前也被他如此對待,如此想着,他便睡意全無。
“行了,少将軍記得三日後再換一次藥。”
郎中朝着陳京觀行禮,随後提着自己的藥箱朝城内走去。
他們多是半夜被城外的喊叫聲驚醒的,現在又是替将士包紮,又是在後邊熬藥,看起來已經困得毫無生機了。
陳京觀向着郎中道謝,平蕪嘴裡的故事也算是講完了,少年臉上突然降下一層陰霾,說道:“師兄,咱們能勝對嗎?”
被平蕪這麼一問,陳京觀反倒有些發愣。
最初,他想的隻是回到朝堂上玩些政客慣使的心機,隻要能問出當時的情形,能讓蕭霖還父親一個清白就可以了。
可是随着平遠軍有了雛形,再加上廣梁水患,他突然萌生了要救一救這天下的想法。
他承認自己有些自以為是了,可他時至今日,這想法愈加強烈,他也就愈加沒有退路可言。
但同時他也逐漸認識到了自己的想法是如此的單薄,以至于讓他看起來隻剩下一腔孤勇。
他草草起兵又草草出兵,表面上他原本的計劃在推進着,可實際上他的計劃早就不僅僅是報仇了,而更改後的計劃,他又有多少謀算,他自己也不清楚。
平蕪見陳京觀沒有回應,覺得他許是累了,也就閉上嘴想要留陳京觀一個人歇一歇,而他退了幾步後,突然聽到背後傳來有些幹澀的嗓音。
“能。”
陳京觀簡單的一個字,也足以消解少年本來抑住的愁悶。
平蕪聞言轉過頭,很笃定地朝陳京觀點了點頭,然後笑着跑開了。
陳京觀望着平蕪的背影,輕輕歎了口氣,又低頭瞧着胳膊上那歪歪扭扭的綁帶,以及最後收尾時小孩很努力想要打出來的一個漂亮的結,嘴角還是扯出一絲笑容。
“那江某的問題,您有答案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