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一,距離西芥傳統那達慕節還剩三天時間,但今年的草原沒有展露出絲毫有關節日的喜悅。
老首領的離世,新首領的争奪,各部之間暗流湧動。
而遏佐已經在名義上繼位了首領,自然要拿出些首領的派頭,他宣布今日接受全族朝拜,三日後則預備以首領的身份主持節日慶典。
當然,作為在西芥巡邊隊待了三十年的人,他感受到了從昨日開始就異常的低氣壓。
按理說如果是朝拜,各部落需要在提前一天到達首領的領地,可直到今日清晨,沁格依舊沒有現身。
遏佐沒有指望她能乖乖投降,但隻要多數人是同意的,他事後便可以名正言順的清除異己,但是忽蘭到了,他甚至比其他部落來得更早。
他的傷掩在長袍之下看不出任何異常,照常和其他首領談笑風生,沒有表現出對遏佐的不滿,倒是有人問起那日比武大會時,他笑而不語。
此時已經是辰時三刻,遏佐由仆從收拾好了穿着,将那頂華麗的氈帽戴在頭上,一刻之後,他将出現在衆人面前接受朝拜,而他也将宣布沁格為自己的王妃。
“阿布,你為何一定要娶她?那可是王妃之位,真是便宜她了。”
宛達随意地癱坐在地毯上,一邊說着一邊在手上剝花生吃。
他如今算是下一代首領中最有力的競争者,行事愈發張揚,前幾日從自己的封地趕來騰裡還毀了一家農戶的絲瓜藤,最後讓小厮丢了一枚碎銀子打發追上來的老人。
遏佐對于自己這個兒子頗有恨鐵不成鋼的意思,但奈何這是他的獨子,所以平日裡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慣了,倒是今天聽到宛達的這番話,二話不說就将手上的珠串朝宛達扔過去。
“你小子記住咯,你阿布我費了這麼大力氣才走到今天的位置,你能不能坐上來要看你的本事,不要在我身後狐假虎威!”
宛達遭了父親的訓斥,臉上的表情立刻變得順從起來,默不作聲地放下手裡的吃食,朝着遏佐的方向行禮,随後退出了帳子。
等宛達走後遏佐歎了口氣,他從銅鏡裡望見今日的打扮,心裡卻沒有預期中的暢然。
“首領,時辰到了。”
門口的祭司喊了一聲,遏佐沒有應聲直接推開簾子走了出去,朝拜的台前已經圍滿了人,而忽蘭站在人群外面。
遏佐看不清他的表情,隻能看到他身邊依舊沒有出現沁格的身影。
“曆數攸歸,欽應上天之命;勳親斯托,敢忘烈祖之規?建極體元,與民更始。敷宣懇恻之辭,表著憂勞之意。凡在臣庶,體予至懷!”
祭司宣讀着遏佐的即位诏書,其中多是一些天命神授之詞,底下的人聽着,臉上唯餘漠然,隻等着祭司讀完他們便齊齊跪在地上叩頭。
遏佐望着眼前一片臣服,臉上神色自滿,不過他朝忽蘭所在的地方看去時,卻已看不見他的身影。
此時正值朝拜時刻,祭司的流程要一個時辰才能走完,要迎着今朝第一縷晨霞才能算是受天光。
遏佐雖然心中有顧慮,卻不能壞了祖宗定下來的規矩,隻得坐在皇椅上等着祭司一項一項念,看着台下的人一下一下對着自己磕頭。而他心中原本的虛榮心被疑慮一點點占滿,倒讓此刻的他有些坐立難安。
“預受天命,窮頂相待,三淋朝露,啟承聖光。”
祭司說完最後一句祭詞,隻見遏佐緩步從台階上走下來,他伸手取下自己的帽子,跪倒在聖泉池旁,閉上眼睛以示虔誠。
而祭司嘴裡念念有詞,用一個精緻的器皿從池中取出聖水,用手指沾取,随後輕輕點在了遏佐的頭上。
就在這時,遏佐的耳邊突然出現一聲輕笑,随後就聽見沁格語調高昂地站在人群外喊道:“你這一跪,正朝着我阿布所在的方向。”
說罷,沁格拉緊缰繩,她□□的烈馬發出嘶鳴聲,周圍的百姓見狀呼喊着四處逃竄。
那幾個皈依遏佐的小部落首領此刻成了沒頭的蒼蠅,紛紛朝自己的仆從身後躲,而沁格沒有打算放過他們。
她的曦月刀在霎那間便出鞘,直取她身側南邊部落首領的頭顱,她的刀落下時,隻能聽到耳邊傳來驚呼。
而台上的遏佐早有準備,他将手裡的氈帽放在皇椅上,轉身就從侍從的腰間拔出長刀,他面前已經有護衛隊排成三列擋在他與沁格中間,一邊掩護他一邊向後撤退。
“你剛不是在找我嗎?”
遏佐聞言朝後看去,隻見忽蘭手裡握着長刀,身邊跟着一個先鋒小隊,人數絕對在遏佐的護衛隊之上,他與沁格漸漸縮小了對遏佐的包圍。
就在此刻,遏佐的馬像是得了号令,從人群中直沖出來,遏佐見機便一腳蹬上馬鞍朝逆着人群的方向跑,而他身後慢慢聚起了幾千人的部隊。
其實早在忽蘭出現時他就增加了防禦程度,人群中除了來朝拜的小部落首領和他本部的百姓,他沒有将任何人放進自己的營地,而沁格的突然出現證明她撕開了遏佐防守線最外圍的口子。
可這一切正是遏佐想要的,他要讓沁格自己走到他的包圍圈裡。
沁格是新受封的部落首領,她手裡攏共也就能湊齊兩三千人,即使加上忽蘭和恪多遺留下的兵,最多能達到一萬五。
這一萬五想要與自己現在還餘下的兩萬多人抗争,他的勝算絕對在他們之上。
這一次,是沁格最後的機會,他明白此時的沁格猶如當時孤注一擲的自己,可他不是彼時的恪多,他對于沁格沒有心慈手軟,他要一舉殲滅所有人。
遏佐的馬在前面馳騁,後面便是沁格和忽蘭的追兵,他們咬得很近,有時沁格會派弓箭手消滅遏佐的後翼,但是遏佐對此并不在乎,他隻顧着一力向前,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讓沁格走到克爾茶湖邊。
而當眼前緩緩出現碧綠色湖泊時,沁格好像能夠看到湖邊影影綽綽。
她面前的遏佐已經由身後的守衛護了起來,很難再尋到他的身影,不過她明白遏佐的意圖,隻是自己沒有其他選擇了,與其卧榻仇人之側,不如搏一搏新的希望。
突然,前面飛奔的遏佐勒繩轉向,而湖邊的人影也開始行動,他們四散向沁格的方向包圍,忽蘭的援軍也在此刻趕到。
平日裡隻有黃沙漫天的騰裡沙漠如今人影攢動,呼喊聲和哭泣聲交雜,刀槍之間的碰撞叮叮當當,沁格的馬依舊沖在隊伍最前面,她的目标始終隻有一個。
遏佐看着朝自己飛奔而來的紅色盔甲,嘴角有一絲不屑的輕笑,他手裡的長槍剛挑破眼前人的生命,将他掩入塵土之中,刀尖還挂着淋漓的血滴,他所在的位置已經由源源不斷向他進攻的人築成的藩籬。
他在原地等着,等她一步一步走過來。
四下的聲響刺激着沁格的神經,她的長刀直指遏佐的命門,而眼前的人自然有所防備,他拿手裡的槍柄抵住沖擊,随即将槍頭劃過沁格的胸膛,金屬摩擦的聲音當即在耳邊炸開。
沁格微微皺眉,胸前有一絲疼痛帶來的麻木,但是她沒有過多停留,立刻用刀從遏佐的左後方直插進去,刀尖碰到的地方血肉開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