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京觀從乾清觀回來,一路上沉默不語,他腦海裡始終響着蘇清曉最後那句話。
他當時背身于他,他覺得這句話更像是蘇清曉的自言自語,他不知道他那時在想什麼,又或者這八年在想什麼。
他隻覺得,蘇清曉這些年也不好過。
當初蘇晉與父親走得很近,甚至說關系好過與孟知參,他也自然與蘇清曉更為相熟。
或許就是因為太了解他曾經的樣子,才覺得現在的他明明什麼都沒變,卻好像什麼都變了。
“你們之前認識?”
歸途中一直若有所思的陳京觀不似來時急切,江阮也便能有空隙問上一句。
他看到陳京觀點了點頭,卻沒有想要說下去的意思。
“鳳麟先生可是益州的活菩薩,”提到這個詞,江阮頓了頓,他看陳京觀還是沒反應,就繼續說:“我們都不知道他從哪兒來,但是三四年前他開觀門為四方百姓問診,不收診費和藥費,隻需要百姓來時拿上些吃食即可。據說他的醫術是随老道長習得,看他年紀輕輕,倒頗有悟性。”
江阮有一搭沒一搭地說,但是說的的确都是陳京觀想聽的。
他看似心無旁骛地騎馬,實際上他眼前又浮現出蘇清曉兒時的樣子。
他從小就聰明,當時溫書陳京觀總挨闆子,而蘇清曉卻能一字不差的背出來。
“我與他相識于梅林,當時他想制些解暑的酸梅湯散給百姓,我恰好在與店家談生意,店家見到他時恭敬的舉了一躬,我便有些好奇,一問才知道他就是鼎鼎大名的鳳麟先生。之後我常為他帶些南北兩地不尋常的草藥,他也用針灸替我緩解風疾,久而久之就成了好友。”
江阮說罷,輕笑一聲,他此時替陳京觀抱着草藥,那氣味緩解了他的暈眩,他也就有了力氣去調侃陳京觀。
“不知你二位是如何認識,怕不是在天上堂會見的?”
陳京觀不理睬他,用手把缰繩勒緊了些,那馬受了疼,腳下的步子快了起來,江阮微微向後倒了倒,努力穩住身子。
“真是禁不起調笑,罷了。今日我又幫了你一個忙,你要記住哦。”
陳京觀“嗯”了一聲,但是腳下的步子并沒有放慢的意思。
此時的陽光已經被雲層隐住,再加之本就是日暮,天光暗了下去,又因濟州多雨,他想快些趕回客棧。
等二人又走到那家青梅鋪子,店家早就等在門上。
他看見江阮來了,便将剛送出去的貨單給他瞧,江阮沒說什麼,那店家也就放心了。他牽過陳京觀手裡的馬,又跑回店裡拿了一把傘遞到陳京觀手裡。
陳京觀這時才察覺到,那店家像是啞人。
他擡眼望了江阮一眼,江阮微微點頭證實了他的想法,陳京觀道了聲謝,與江阮并排往客棧走去。
行進間,那朵雲就降下雨來。
“江掌櫃難不成也與我在天上見過?”
江阮聞言,立刻反應過來,他眼眸含笑,邊走邊說:“或許真是前世的緣分。”
陳京觀知道江阮貫是油嘴滑舌,便對他的話一笑了之,不過江阮見陳京觀終于肯主動開口,就抓住時機又問了一句:“你真沒什麼要與我說的?”
陳京觀聞言挑了挑眉,答了一聲“沒有”,繼續大步向前走。
“無論是西芥,還是濟州,或者是鳳麟,你都沒有?”
陳京觀搖着頭,江阮臉上的玩味更濃,他手裡撐着傘,将傘沿微微傾斜,一串雨滴落在陳京觀肩頭。
陳京觀有些不解地側頭看他,隻看到江阮似沒事人一般繼續往前走。
“傘上積水多了,若不傾倒一下,會濕了自己的衣裳。“
陳京觀聽了江阮的話一頭霧水,他望着那一片深色的印記,開口道:“于是你就淋濕我,換你自己一身幹淨?”
江阮聞言,便在長街上哈哈大笑,索性如今下雨街上人少,他的行為沒有太過注目。
陳京觀聽着他笑完說道:“隻是因為恰好你在旁邊。”
陳京觀聽到此時,好像有些明了了。
“所以你是想說,你做的一切,始終都隻是在保護自己罷了?”
江阮沒說話,但陳京觀覺得自己猜對了,可是他并不認同,便繼續說:“但你明明能選擇另一邊。”
“若選擇了另一邊,誰又能知道我正淋着雨。”
陳京觀啞然失笑,如今的江阮在他看來比蕭霖還能詭辯,不過江阮說話時并不像平日裡一般漫不經心,似乎所說真的就是所想。
而在陳京觀沒有觀察到的地方,江阮的左肩已被雨水浸濕。
兩人說話間走到了陳京觀所在的客棧,陳京觀沒有開口留他,他并不想讓江阮見到霜栽。
他覺得江阮這個人對誰都能出刀,所有他見過的人都可能成為他的獵物。
江阮也識相的停下了步子,他擡頭看了看客棧的名字,将手裡的青梅遞給陳京觀。
“我很感謝你的信任,當然也有可能是我自作多情,”江阮說着說着,笑了一下,“不過無論你出于什麼原因,我隻能說當你要我發誓的時候,我是真心的。可能我做事的手段有些髒,但我也是依靠這些才活到了現在。”
江阮說罷,又朝着陳京觀笑了笑,随後躬身離開。
陳京觀望着那個雨中漸行漸遠的背影,下意識将手裡的包袱握緊了些許。
等他去到樓上的房間,霜栽斜靠在榻上看着他被雨水浸濕的下擺,又看到他懷裡抱着的青梅和中藥,本來想嘲諷幾句,最後又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