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陳京觀沒有在意,他擺了擺手向木芯告辭,就轉身離開了。
他在這耽誤了些時間,所以怕誤了群臣觐見的時辰,他不想讓蕭霖抓到自己的疏漏再調侃一番。
今日的宴請相比新春時分規模要小些,通常都是五品以上受皇帝親邀的大臣才可以來,如此一來規矩自然也少些,陳京觀穿的是江秀給自己縫制的那件墨綠色長袍。
他是武将,故而縱使衣服上是仙鶴展翅,倒了不算是沖撞了蔣铎。
他到正殿前時,大家基本都到了,其中有一些從其他州府趕來的知州沒見過他,不免要用眼睛打量一下,他看見了就笑着回應,一路走到了武将之首的位置。
而他身後的是南魏的明威将軍崔擎舟,在陳京觀沒入阙州前,他是最有望成為大将軍的人。
不過崔擎舟每次看到陳京觀都非常客氣,作出一副恭敬的表情,這一次也不例外。
他看到陳京觀過來了,就将自己的位子挪了挪,笑着迎陳京觀去前面。
“多謝崔将軍。”
陳京觀點頭道謝,而崔擎舟忙應承了一句。
對于此人,陳京觀有種說不上的感覺,他雖是正經武舉出身,可是在他身上,陳京觀沒看出習武之人那股殺伐決斷或者說光明磊落的感覺,反倒是每次他站在自己背後,他就感覺到絲絲涼意。
但也難為他在南魏的朝廷當了小二十年将軍,身上卻隻有西芥那一場勝績。
當時陳頻出征西芥時他剛任武德将軍,就被選進去做了軍隊的副将,那一仗死傷無數,活下來的又多被選進了出使隊伍,少有幾個五品以上的官還能留在阙州,而他就是其中一個。
不過直到現在,陳京觀沒有發現他與曾經的事有任何牽連,甚至他依稀記得父親的手書上誇獎過一位姓崔的将軍,說他骁勇善戰,是南魏少得的勇武之人。
陳京觀想着,整了整自己的裝束,沒一會正殿就傳來内侍的聲音。
雖說隻有二三十人,可是當這隊伍往裡走時,卻又有着不可撼動的威儀,陳京觀身旁站着蔣铎,他邁步前朝着陳京觀笑了笑,那其中的狡黠毫不收斂。
陳京觀沒作聲,别過了頭,由内侍帶着他去了位置上。
等着群臣坐罷,蕭霖便由人從書房引着出來,陳京觀擡頭看了他一眼,蕭霖也默契地與他對視。
由于是小型宴會,蕭霖的座位離大家不遠,可直到他落座,蔣铎旁邊的位置依舊空着。
陳京觀微微皺眉,但他想着既然宴會由蕭霖主辦,不該有人借蘇晉将自己騙來,除非是堂上的人有了自己的算計。
他看了一眼蕭霖,可這時的蕭霖正在與身側的皇後寒暄,不知說了些什麼,隻見他臉上笑意漸濃。
而陳京觀回眸時,看到了宸妃向自己點了點頭,她是如今後宮中僅次于皇後的妃子,可她不愛争寵,故而總有些捧高踩低的人輕視她,但她就如今日那盆菊花,看着衰敗,卻在角落裡開了許久。
陳京觀向她回以微笑,為自己斟了一杯酒,遙遙敬她。
而中秋的筵席常安排在午後到傍晚,方便結束後讓大臣領家眷上街賞燈,所以一些家不在阙州的官員也會将妻兒一同帶到京城,司舍局就會安排他們住在官家驿站。
蕭霖與皇後聊完,就吩咐人開席了。
兩邊的宮女魚貫而出,司膳局的内侍一邊報着菜名,一邊加上些吉祥話,把蕭霖哄高興了,蕭霖就賞了他們半月的俸祿作禮金。
“司禮局樂坊新排演了《婵宮印月》,聽說扮演嫦娥的娘子頗是動人。”
不知過了多久,下面的大臣三巡酒過有些上頭,開始口無遮攔的說道。
不過他剛說完就被身旁的人用眼神示意,可蕭霖倒不是很在意,他笑着和身後的内侍說了些什麼,不一會就見一隊身穿素色紗衣的姑娘走上台來。
相比那日陳京觀在蔣铎府見的,這些都是層層篩選出來的舞娘,無論是身形還是情态,都更顯出官家的端莊。
她們在台上站定,後面的樂工便開始吹拉彈唱,這些姑娘的腰肢細軟,尤其扮作嫦娥的那位,的确是妙若仙人。
不過陳京觀此刻的心不在此處,他側身看着窗外,那輪明月高懸,估摸着再有不到一個時辰就該散席了,可蘇晉還是沒有來。
“我聽說少将軍能文能武,不知道今日中秋,可有頌詞助興?”
陳京觀聞言,看到說話的是工部尚書周原任,他是當朝皇後周湘的父親,自然有了些父憑女貴的意味。
隻是他這一聲,倒是驚了其他人,就連上座的周湘都沉不住氣欲開口制止,卻被蕭霖壓了下去。
陳京觀不常露面,而今他又似乎站在皇帝的陣營,大家摸不清他的性子都不敢招惹他,可周原任并不在意,他說罷端着酒杯朝陳京觀敬酒,陳京觀笑着回了他一杯。
“周尚書這傳言從何處聽得,我倒是不知道自己還有這等本事?”
陳京觀打趣着,可是周原任沒打算就此打住。
“少将軍過謙,還是說我這身份請不動您,要皇上發話?”
周原任的酒勁上了頭,滿臉通紅地望着蕭霖,可蕭霖沒出聲,隻有一幅看戲的表情。
陳京觀覺得好笑,剛要出聲去應,正殿的門就被推開了,一個身型高大的男子背着光,内侍通報道:“翰林學士蘇晉到!”
陳京觀循聲望去,隻見那個身影每一步都走得很堅定,他不似傳聞中說的形銷骨立,反而因為平日裡常在院落裡勞作,皮膚曬得有些黑,但是看上去卻十分康健。
蘇清曉說得倒是不虛,陳京觀心裡想着,而眼前的人就對上了自己的目光。
“老夫舊不入朝,倒是沒見過這幅新面容,恐就是少将軍?”
蘇晉朝蕭霖行禮後往自己的位置上去,但半途中停在了陳京觀面前。
蘇晉笑着看他,陳京觀一時有些恍惚,他記不清蘇晉的樣貌了,但是這個笑,真的很像父親。
“晚生陳京觀,見過蘇先生。”
陳京觀想要起身,卻被蘇晉用手按下去了,他自報家門後聽蘇晉說道:“少将軍可不敢,我隻是區區五品,受不得您的禮。”
說罷,蘇晉轉身朝自己的位置去。而他的突然出現并不沒有斷絕周原任找事的心,等着蘇晉坐下,他便又開口道:“這下我朝大學士也來了,少将軍萬不可推辭了。”
陳京觀聽着周原任的話,笑着起身朝蕭霖和蘇晉行了個禮,最後停頓在周元任面前,也微微舉了一躬,他手裡端着酒杯,笑着說道:“既然尚書如此信賴,我斷不可辜負,那小生獻醜了。”
陳京觀的話随着杯中酒一起下肚,緊接着他稍作停頓,突然低頭一笑。
“秋月霜影盡皎佼,秋風素娥暮蕭潇。未道秋菊芳幾許,隻餘少年自逍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