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将軍,對不起,我做不到。”
沒有意料中的失望和責備,也沒有寬慰和關懷,關策的話說完,隻剩下房中一片沉寂。
關策勾着腰窩在椅子上,可又不禁想要擡眼打量陳京觀,而他剛一有動作,就聽見陳京觀低聲說道:“所以你那日攔我,不讓我去後院,是怕我看到劉郴嗎?”
關策的眉眼微微一顫,随後隻見他緩緩點頭,然後屈膝跪在了陳京觀面前。
“我一時的恻隐之心,害得您也要賠上前程。”
陳京觀沒有去扶關策,而是稍微朝他的方向靠過去,伏下腰,盯着眼前打顫的人。
“上一次我見到在我面前不停發抖的人,是害怕我要了他的命,那你呢?”
關策抿了抿嘴,将頭壓得更低。
“我怕您看不起我。”
“不,是你怕你看不起自己。”
陳京觀一語道破關策心中所想,而眼前的人默默受着,已經心如死灰。
“是啊,我高傲了這麼久,久得讓我眼高于天,可我被迫低頭的時候才看見,好多血啊,他們就倒在我旁邊,他們其實是我的祭品。”
關策說着,突然擡頭看着陳京觀,歪着頭笑了。
“少将軍,你可能一輩子也不會明白,當你以為你自己幹幹淨淨一身白的時候,你的背後,有人咬着牙,滿手是血的托着你。到這時候,你真的能開口怪他嗎,怪他髒了你的衣裳?”
陳京觀沒有回複他,而關策的力氣好像在随着他的話一點點散盡,到最後隻剩一句輕歎。
“少将軍,我命裡的這盤棋,已經早我沒有意識到的時候就走錯了,我現在發現了,想改了,卻發現隻有最後那個位置能給我下,這是死局。”
“那就掀了這盤棋。”
陳京觀的語氣沒有絲毫情緒,可是關策的心頭好像被什麼擊中了,他擡頭再看陳京觀時,眼前的人靠在椅背上,笑着望他。
“或許你在早些年遇到我,我真的無法懂得你所說的,可是現在的我明白,我身後就是一雙雙帶着血的手在撐我。所以關策,”陳京觀臉上笑意更濃,“你要做的不是認命,而是豐滿自己的羽翼,将他們護在身後。”
關策聽到,想要說些什麼,卻被陳京觀止住了。
“我其實挺高興你沒有逼着那些把你養大的叔叔伯伯來自首,那隻能說明你内心隻有官位,也說明我看錯了你。我不問他們與你說了什麼,我隻問你一句,若是再給你一次機會,你會不會把劉郴交給我?”
關策幾乎沒有猶豫地答道:“會。”
陳京觀微微勾起嘴角,起身将關策扶了起來,而他身邊的平蕪和席英也慢慢放下了戒備。
“我能問問你為什麼不肯将他交給我嗎?”
關策雖說是坐在了椅子上,可依舊彎着腰,有些羞愧地扣着手。
“他的妻子,是我小姨家的表妹,而我母家,沒什麼人了。如果他被定了罪,她也定會受到牽連。”
陳京觀相信關策的話,可他的原因不免有些單薄。
“再無其他?”
關策頓了頓,又開口繼續說:“還因為劉家,其實是搭着我二叔的線才尋到的關系,我怕您會查到我家。”
關策的話說完,陳京觀早有所料般點頭。
“關策,從你開始收集茶稅證據的時候你就該知道,自古忠孝難兩全,你也不會是例外。”
陳京觀的話說完,關策已經成了無地自容的代名詞,他将腦袋深埋進胸腔,隻等着陳京觀發落。
而陳京觀沒有再言語,他微微側身向董輝示意。片刻後,一個乞丐樣的人被帶進了屋裡。
“劉郴,你可認罪?”
陳京觀朝着眼前的人說,而那人跪在地上,動作間扯到了傷口,讓他不禁吸了一口涼氣。
“罪臣劉郴,認草菅人命,徇私枉法,貪墨錢财,賣官鬻爵,知情不報……”
劉郴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旁邊的關策一把抱在了懷裡,他此刻亂糟糟的頭發上還沾着草屑,看見關策如此動作,忙推開他。
“以上罪過,全是罪臣一人所犯,與關知州無關。”
關策聞言立刻要開口替劉郴辯解,卻被陳京觀用手勢攔下了。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你二人此刻沒必要互相袒護,等我的折子遞上去,皇上會派大理寺下來查,該是誰的罪,我一個也不會替你們隐瞞。不過戴罪立功的機會,你們要不要?”
劉郴與關策聞言相互看了一眼,有些遲疑地點頭。
“劉郴你做了這麼多年市買司司丞,我不信你一點準備也沒做。你既然能在你父親出事後選擇告發左疆奇,證明你手裡應當有除了賬簿以外的證據。至于關知州,”陳京觀歎了一口氣,“明日你再去一趟你二叔家,該說什麼你也該清楚了。他這麼多年做的事不可能一筆勾銷,但是他若能配合揭發左疆奇,我可以替他說清,以他家财産,買他一條性命。”
劉郴應了一聲,可關策似乎有些猶豫。
“他的全部家财?”
“對,除了你家祖宅以外的全部。”
陳京觀看着關策,而眼前的人像是有些洩氣,但是他還是應下了。
“明日,我要去會會這位左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