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兄,她們不冷嗎?”
平蕪有些遲疑地望着眼前穿着一身單衣來送菜的姑娘們,小聲貼着陳京觀的耳朵說。
雍州往年十二月還沒有春衣出售,可今年那些剛上來的新鮮料子被一搶而空,連帶着一些往年積壓的貨都被清了出去。
隻是陳京觀還沒說話,平蕪身後的席英用手敲了他的頭,平蕪吃痛地瞪了一眼身後的人,倒是陳京觀笑出了聲。
“人家打你也有道理,誰讓你兩年過去了,這嘴還是比腦子快。”
平蕪郁悶地癟着嘴,剛想反駁兩句,倏忽間恍然大悟,怪裡怪氣地“哦”了一聲,眼睛裡多了些不懷好意。
“所以各家叔叔嬸嬸這是看上你了?”
平蕪話音剛落,陳京觀的巴掌也就跟着落到了他的背上,席英在一旁掩着嘴笑,平蕪有些氣不過,鼓囊着嘴說他們聯合起來欺負人,快步跑下去要去找甯渡告狀。
“你去将各家商行能勻出來的氅衣都買了來,分給各位姑娘吧。”
陳京觀說着,有些無奈地搖頭,席英應了一聲就朝門外走,而甯渡卻不知何時出現在陳京觀背後。
“你先把自己照顧好吧。”
說完,陳京觀的肩膀被附上溫熱的毛料子,他回頭向甯渡道謝,甯渡點了點頭,卻沒有要走的意思。
“師父有話說?”
陳京觀伸手系住鎖骨處的系帶,又将自己的手往裡面縮了縮。
“你歲數不小了……”
甯渡的話剛開口,陳京觀就作出饒命的動作,他雙手合十在甯渡面前連連作揖,甯渡隻好無奈地止住了話頭,用手拍開了他擋在面前的雙手。
“好,我什麼也不說,你向來主意最正。”
陳京觀聞言笑得眯上了眼,而在離他不遠的地方,江秀正朝他揮手,他遠遠地舉了一躬,江秀便又進了廚房。
“她問過平海的婚事,我不知道怎麼說。”
甯渡順着陳京觀的目光聚焦在江秀身上,陳京觀沒做聲,擺了擺手走下台階,朝廚房的方向去了。
“你怎麼能來這種地方,這裡油煙大,等會要沾你一身的。”
看見陳京觀進來,廚房裡唠着家長裡短的婆婆媽媽們都噤了聲。
雖說陳京觀是她們瞧着長大的,可畢竟他成了掌着生殺大權的人,她們與他之間也就隔着一層看不見的屏障。
而江秀憑着平家兄弟的關系,算是她們中公認能與陳京觀說上話的,她瞧着氣氛不對,連忙将手上的白菜放下,剛想推脫陳京觀,又覺得這動作不合适,便一邊說着一邊用衣服把手上的水擦淨,最後小心翼翼地拉了一下陳京觀的袖子。
“我小時候能來,現在怎麼就來不得了?我記得我第一道會做的醋炒白菜還是您教我的。”
陳京觀說着就要上手去切菜,可江秀的動作比他還快,立刻攔住了他的動作,又屈身繼續說道。
“現在是少将軍了,該有些威儀。”
江秀說話時一直低着頭,等說罷,她就屈膝朝陳京觀行禮。
一陣沒由來的難受突然間漲滿了陳京觀的氣管,他呼吸之間隻剩下滿滿酸澀。
“那如若我以後失勢了,”陳京觀說到這,江秀想要伸手去捂他的嘴,卻被他輕輕握住了手,“您便不管我了麼?”
江秀聞言忙搖頭,眼眶卻漸漸紅了,她努力在嘴角抽出一抹笑容,陳京觀想給她擦淚,她卻扭頭避開了,别過臉說:“你看吧,我說這裡油煙大,都嗆得我想哭了。”
陳京觀順着她的話點頭,但還是固執地接過了江秀手裡的菜刀,很利落地将案闆上的菜切好。
“許久不見,刀工更好了。”
江秀斜倚着竈台,她看陳京觀時眼裡滿是欣慰。
陳京觀笑着應他,但兩雙眼睛對上的一瞬,陳京觀覺得,她看到的是平海。
“我們在阙州城都是四個人輪着做飯,誰也沒荒廢了這手藝,尤其是平海,他學了一道糖醋排骨,可好吃了。”
陳京觀說着又低下了頭,他見江秀不言語,就停頓了一下繼續說。
“可惜我們不能都回來,阙州總要留個人守着。那兩個小的我不放心,平海是最好的人選。”
陳京觀這番話江秀其實已經聽過許多遍了,可此時的她依舊笑着應道。
“待在阙州好啊,他爹拼了一輩子才進去過一次。”
說完,江秀稍稍背過身去擦掉了臉上的眼淚,收拾着準備把白菜下鍋。
“您别擔心,過幾年我就張羅着給他倆尋親事,定當找個才貌雙全的大家小姐。”
陳京觀說完,江秀手裡的菜也落了鍋,蒸騰着的熱氣迷了他的雙眼,他隻覺得氤氲一片。
恍惚間他聽到江秀應了自己一聲,可是他沒聽清,再問時,江秀就笑着把他推出了廚房。
今年的年是這幾年陳京觀過得最熱鬧的一個,當然,也滿是幸福。
他心裡對于自己的選擇的懷疑,随着身邊人的開懷大笑消減了幾分。
若說遺憾,唯一餘下的隻有平海沒能看到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