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行遠聽着,臉上面露難色,但見陳京觀沒有就此打住的意思,就壓低了聲音說道。
“北梁向來憑着昌安軍行走天下,他們不怕西芥的騎兵。當時皇上派我與他們洽談合作時,他們本無意參與的,要不是西芥不知從何處得到了北梁的營防圖,我們不見得能談得下。”
營防圖,陳京觀突然想到了江阮。
當日江阮輕車熟路帶着他去了恪多的營地,他懷疑過其中緣由。
在打掉遏佐後,沁格與他談起過恪多與江阮的關系,他那時才知道他們之間還有這樣的淵源。
不過這件事情居然發生在七八年前,那時的江阮,應該才不過十五。
看陳京觀像是陷入了回憶,弗行遠就在一旁等着他,直到陳京觀緩過神來開口問。
“那北梁方面如今是何态度?”
弗行遠搖了搖頭,發出一聲無可奈何的歎息。
“當時遏佐還在時北梁或許還能有所顧忌,如今忽蘭上任,畢竟還是年輕氣盛,北梁皇帝不會将他放在眼裡的。”
陳京觀明了地點頭,弗行遠也察覺到了他的意思,道了聲“時候不早了,微臣先告退”,就緩緩退出了昌用的大門。
等他走後,陳京觀裹上了自己最厚實的衣服,拉着平蕪去到了城塹邊。
說來他小時候來過這裡,當時甯渡帶着他去北梁送貨,看到有馬拉着成車的磚頭往城外走,算起來那時應當是南魏與北梁的磋商剛有了起色。
甯渡經過城塹時停住了步子,給陳京觀和平海解釋過城塹的建造由來。
不過這項功在當代利在千秋的工程,在當時大多數人看來卻是勞命傷财。
畢竟僅從工部統計下來的公告簿來看,由于意外跌落和過度勞累而死的工匠,怕是足夠再建一座崇明殿了。
可後來随着城塹有了雛形,西芥的擾動确實少了許多,雍州近十年來幾乎沒有再傳出被襲的聲音,反倒是槐州和參州,單就遏佐來犯,已然能看出防備的薄弱。
隻是現在仍在年中,工部遣散了工匠回去過年,這城塹邊除卻一些随意丢棄的磚瓦和鐵鍬,隻剩下滿目荒涼。
陳京觀沿着已經修好的長階往上爬,平蕪就跟在他背後護着。
冬雪初融的台階上因為陽光照射和晚風習習相交替,形成了一層薄薄的冰面,陳京觀踩下去時感覺到了難以言說的濕滑,而這感覺似乎并不僅由積冰而生。
“你說用無數人的性命換一座這樣的高牆,值嗎?”
陳京觀說話間走到了最高處,他往前又走了幾步立在南魏的旗幟旁。
如今行至高處,那一月的寒風無孔不入,他耳邊是旌旗獵獵作響,眼前是從高處才得以眺望的西芥草原。
“我們不能預測将要發生什麼,可是我們可以決定當下要做什麼。”
平蕪半天沒說話,陳京觀以為他不知道說什麼,誰知等他二人站定,平蕪才緩緩開口。
“就如同師兄你選擇那時起兵,你不會不清楚将要面對什麼,可你依舊做了,這證明你覺得應該這麼做。”
陳京觀沒答話,但是伸着手摟過平蕪的肩,身邊的人如今也是十六七了,幾年的奔波讓他褪去了少年氣,這肩膀也能扛得起事了。
“可是被犧牲掉的人也會這麼想嗎?”
平蕪沉吟片刻,緩緩搖頭。
“不會,畢竟死去的是至親,隻有我們才能體會到切膚之痛。”說到這,他頓了一下,“但我們該認清究竟誰才是敵人。”
說罷,平蕪朝着陳京觀燦爛一笑。
“昨日母親與我說起你與哥哥,她說若沒有你,我們注定要被困在雍州的一片天地裡。她說父親沒做成的事,希望我們能做成。”
陳京觀偏過了頭,半晌後才點頭道:“會的,一定會的。”
他二人又在城牆上站了一會,終究是太陽落了山,因為太冷才準備着往回走。
“少将軍!可尋到你了。”
陳京觀剛露出個頭,那長階下來找他的兵士就迎了上去,陳京觀扶着牆走下,那兵士二話不說就拉着他往回跑。
“先把話說清楚,怎麼了?”
“陸小爺來了,帶着北梁皇帝的旨意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