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京觀在崇州還沒站穩腳,遠在禹州的陸栖野就被父親一封急報叫回了家。
林均許下獄,被疑勾結蘇揚向南魏通風報信。
這個罪名最難被駁倒的地方在于這個事情是存在,甚至證據都是充分的。
隻是林均許給蘇揚的信,被添油加醋的說成是因為林均許的告密,緻使北梁吞并東亭一戰備受阻力,從而造成了不必要的損失。
實事求是地說,林均許的信其實幫了北梁一把,他阻止南魏的介入。
但是事實在此時是最無關緊要的,說到底這一切都是别人為了整他的由頭。
事情過去了十年,當時的人死的死,走的走,留下的人本就心亂如麻,此時的控告無疑是在回應他心中的聲音。
你是罪人,無論對于陳頻,還是對于北梁。
林均許在牢裡小半個月,他也終于是體會到了陳頻的處境,不過元衡不同于蕭霖,他向來隻相信自己的判斷,在一切沒有定論之前,林均許享受的依舊是丞相待遇。
而林朝槿在事發之前就有所察覺。
她住在陸家的宅子裡,那幾天陸晁看她的目光很奇怪,就連經常住在馬場的陸栖野也搬回了家,他借由說提前準備中秋,可是往年的中秋他都是跟着父親去軍營過的。
事發之日,梅椿派人來報,說林均許被人帶到了刑部大牢,陸栖野這才向林朝槿坦白了一切。
早在年初,孔肅一派的勢頭就不太對,後來孔肅憑借禹州軍饷案升任禦史大夫,他借機将自己的人安排進了昌安營,美其名曰替陸家分憂,實際上就是借着元衡對陸晁的懷疑安插了自己的人手。
至于禹州軍饷案,陸晁甚至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就埋下的引雷,直到那個負責采購糧草的置買被抓時,他才知道原來馬場也有孔肅的人。
以前的馬場一直由陸韶憐管理,想要從她身邊安插外人,隻能借助元衡的手。
從那時起,陸晁就開始重新審視自己與元衡的關系,并且認清了他們之間君臣有别。
他以為過命的是兄弟,可他不該奢望能夠與天子同命。
而陸晁畢竟還掌着兵權,想要輕易打倒他,必須要先找到能接替他的人。
就目前的北梁而言,沒有人能撼動陸家的位置,這是元衡有所顧忌的地方,也是孔肅無法改變的現實。
于是孔肅将目标轉向林均許。
在一個重武輕文的國度,即使官至丞相,他依然是靠筆杆子說話的人,他的權利和威嚴,仰仗的是上面人的施舍。
可是孔肅從何處得到了林均許的信,又是從何處得知何須就是蘇揚,這一切除卻陸林兩家的人,就隻有陳京觀還知道。
“林叔。”
在林均許下獄的第七天,陸栖野托了元煥的關系見到了他,他在獄中的吃食全部由林家送進來,而他平日的筆墨紙硯也都整齊碼在牆角。
唯一的問題是獄中見不到陽光,林均許每日隻能守着一扇小窗分辨時間流逝,久而久之他像是長在牆角的蘑菇,逐漸萎靡。
“瑾兒還好嗎?家裡還好嗎?”
林均許放下手中的筆,起身走到欄杆的旁邊坐下,而陸栖野也随着他的動作躬下了腰。
“一切都好,隻是目前我們尋不到證據能救您出來,恐怕您還得要在這待些日子。”
陸栖野的臉色不太好,他進來前想過林均許的樣子,但是當他真的看見時還是覺得心疼。
年近半百的人被莫須有的罪名壓着,縱使沒有皮肉之苦,他挺着的腰也彎了。
“我沒事,單憑那些信,他們定不了我重罪。隻是皇上……”
林均許欲言又止,陸栖野進來的時候已經遣散看守的侍衛,如今他們附近沒有眼線。
“元煥冬訓快結束了,他終究要回來的。皇上的确到了要決斷的時候。”
陸栖野的話剛說完,林均許就笑着搖頭道:“這一切都隻能他先開口,萬不能由我們說。”
陸栖野一怔,他明白林均許的意思。
元煥是既定的繼位者,可他也隻是繼位者,在一切沒有塵埃落定之前,他還是臣子。
正因為他最有希望,元衡才不希望他這麼快得到一切。
到了元衡的位置,除卻他自己,任何人都是他的敵人。
“那你的意思是?”
“任由孔肅鬧騰,不要管我,我能留下一條命就很好了。你們要保全手裡的兵,北梁,還是要靠拳頭說話。”
陸栖野點頭,然後從懷裡拿出來一封信遞給林均許。
“這是父親給您的,您現在看完由我帶走。”
林均許接過那張紙,久違地看到陸晁的名字,他難得的覺得心安。
“元衡起疑于我,這才連累你。你與何須的信已被悉數上繳,至于由何人獲得,你可有想法?最近幾日孔肅上書意圖收回陸家馬場,我已想好對策。栖野最近會與元煥取得聯系,部分兵士将以借調的名義送去重山。如有可能,你可去滄州一避。”
陸晁的信很短,但是信息量很大,林均許看完後又将它折好交給了陸栖野。
“我要托你件事。”
陸栖野點頭示意林均許繼續。
“你想辦法将你梅姨和兩個小孩送去重山,最好也能讓你哥哥将瑾兒接過去,陣仗不要太大。”
“父親的意思是讓您離開?”
陸栖野這一年長進了很多,林均許的話一出他就品出了其中的意思。
“就看皇上讓不讓我走了。我其實很好奇,他是如何看待我的。”
林均許說話時苦笑着,他知道陸晁能給自己寫信,勢必是已經在運作将他送往滄州,但是七天了依舊沒有音訊。
那道最後的旨意應當卡在元衡的手裡。
他在想什麼?
林均許幾乎将一輩子奉獻給了北梁,從一舉奪魁後他的仕途便成了一條看似前景無限的坦途,可是他明白,他與陳頻一樣,很難善終。
他一步步走到丞相的位置,為北梁設置民戶登記,規定市易法,免除兵戶家的賦稅,諸如此類的政令每一項都讓他心力交瘁,可是他知道北梁如果想繼續發展,有些沉疴舊疾必須要剔除。
這是他作為文官禦史的使命,也是他為這個馬上治天下的國家能做的所有。
而他所做的,勢必會觸動某些人的利益,可是他依舊願意去做,因為他信任元衡。
同時他覺得元衡也是信任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