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應該直接殺了我。你娘的死關着廊州城的百姓何事?”
史忠的呵斥聲将史若從恍惚中拉回現實,他喉頭震顫,臉上浮出一絲難以置信,他搖着頭慢慢朝後退,像是看到了什麼很可怕的東西。
“所以你直到現在都不知道她為何而死嗎?”
史忠沒有回答,史若發出一聲冷笑後站住了腳。
“她是小門小戶不假,可她從小受得也是三從四德的教導,她的丈夫在外面有了别人,甚至抱了個孩子來給她養,”
史若的眼淚順着臉頰滑落,他嘗到了心底的酸楚,“是,你對她依舊如常,甚至比以前更好,可那是愧疚,不是愛。她每次起夜給史如喂奶的時候,她都能想到你曾在另一個女人身上翻雲覆雨。”
史忠的臉色更加難看,但是他沒有打斷史若的話,史若頓了一下繼續道:“若隻是如此,隻憑她懦弱的性格一定會忍氣吞聲,可外面人的嘴你管不住,他們認你是知州,而在他們眼裡我娘就是你的棄婦。”
聽到這,史忠手裡的刀猛然滑落,不知何時他的臉上也布滿淚水,他回想着腦海裡早已模糊的記憶,試圖找到一些能印證史若所說事實的話。他發現,這廊州城沒人和他說真話。
在他的記憶裡,那些登門來訪的人并沒有因為史如的出現而薄待他,也沒有因此對他冷嘲熱諷,可他突然意識到,他從來沒有關心過自己的夫人是何等處境。
他将史如抱回家的時候,對外宣稱他是自己兄弟家的過繼來的孩子,他以為這就能把一切掩蓋過去。
沒成想,他編造的謊言在旁人眼裡不堪一擊,甚至因為他的遮遮掩掩,他們将一切罪過推給了他的夫人,宋隽。
“你每次中秋進京赴宴,那段日子就是我娘最難受的時候。你離開了,那些人的言行就更加肆無忌憚,他們會隔着院牆唱一些勾欄軟曲,他們會指着史如說真像你,他們會小聲議論若你休了我娘,他們能用幾兩銀子娶到她。這些,你真的都不知道嗎?”
史若擡起頭試圖尋找史忠的目光,卻發現眼前的人早已經癱軟在了地上,史忠像是一時間失去了力氣,他隻覺得腦袋發懵,耳邊是史若一遍又一遍問着他。
“你真的不知道嗎?”
史若的問題出來的那一刻,史忠發現自己其實是有所察覺的。
那段時間宋隽不愛出門了,她原本是最喜歡上街的;那段時間宋隽經常生病,史忠以為是照看孩子太累,他甚至想到給史如找個乳母,卻沒想到問一問宋隽,你怎麼了。
我愛過她嗎?史忠被自己問得啞口無言。或許史若真的說對了,宋隽是個很好的妻子,所以史忠喜歡她。
他喜歡的是那個很好的妻子,而不是宋隽。
“算了,如今說這些沒用了,”史若長歎一口氣,“你知道阙州不會派援兵,他們如今正在加緊練兵企圖保下阙州,那些屍位素餐的蠢貨根本沒想過别人的死活。”
史忠眼神閃爍了一瞬,他努力撐起身子站起來,又彎腰把刀撿了起來。
“可你還是不該這麼做。”
史忠的話聽起來很蒼白,史若愣了一下突然笑了。
“那你殺了我吧。”
說罷,史若閉上雙眼,他一步一步走向史忠,臉上甚至露出一抹笑。史忠握着刀的手抖動不止,他覺得自己根本舉不起這把刀。
“小若,對不起。”
史忠的嘴顫抖着,“你娘的死的确是因為我,我不是個好夫君,我也不是個好父親,我甚至不是個好人。可史若,你能不能帶着你弟弟跑?他們會放過你的對不對?”
史忠話音剛落,史若突然爆發出一聲大笑,緊接着他沖向倒在地上的史如,一手抄着劍,另一手像提溜貓一樣抓着史如的衣領。
“且不說我能不能活,你怎麼敢讓我帶他走的?”
說着史若就要用劍刺向史如,可他的手還沒碰到史如,他突然覺得腹腔有一股暖流湧出,他停頓片刻朝身下望去,那個血窟窿如同那一晚他看到的泯川江一般奔流不息。
“你為了他,殺我?史忠,你要是為了廊州城的百姓我都敬你。”
史若的喉嚨被血水堵住,他手一松,史如失了力重重地摔在了地上,這次史忠沒有先去看史如,而是不管史若如何推脫,他都死死抱着史若。
“對不起,對不起……”
史忠的眼淚落到了史若的臉上,史若微微仰頭看到了史忠的胡須竟也有三分白色。
“他不是我的孩子。”
起初史若還沒反應過來史忠在說什麼,後來他隻覺得腦袋炸開了,所有的仇恨和史忠這句話一起炸開了。
“他娘是我少時鄰居家的妹妹,我真的隻将她當作妹妹。那年廊州大旱,她家因為交不起糧稅被收了地,他爹賣了兩個女兒,我眼睜睜看着她被老鸨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