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雯昭的眼淚順着臉頰滑落,滴在了薛磐想要抱她的手上,那滴淚喚醒了薛磐的理智,他懸在空中的手頓住了,到最後隻是落在薛雯昭的肩膀上拍了兩下。
“昭昭好女,爹爹在呢。”
薛磐小聲呢喃着,他甚至不知道薛雯昭聽到了沒有,薛雯昭低着頭跌坐在地上,薛磐隔着她的肩膀感受到了她的顫抖。
“我會守好桓兒,把他給你好好帶回來。”
薛磐的聲音很輕,他說話的時候一下一下拍着薛雯昭的背,薛雯昭點着頭應了聲“好”,全然沒有了平日裡驕矜的樣子。
隻是薛雯昭方才的話薛磐都聽進去了,狼狽為奸、利欲熏心,每一個字眼都插到了薛磐心上。
薛磐這些年不是沒有機會和薛雯昭說話,是他不敢。
當日薛雯昭還在月子裡,抱着渾身剛被清洗幹淨的蕭祺桓,她冷笑一聲看着薛磐,問道:“你指望我替你謀個好仕途嗎?你指望他替你掙個好前程嗎?父親,我這輩子都不會讓他做太子。”
薛磐還記得薛雯昭說這句話時的決絕,他也記得自己鼻腔裡全是女兒生産後的血腥味。
他的夫人體弱,這輩子他們就隻有薛雯昭一個孩子,此時這味道好像把薛磐拉回到十八年前,他捧着薛雯昭愛不釋手,發誓要讓她做天底下最自由的女子,後來薛磐親手把她送進了這四方天。
薛磐還記得那一天,他在朝會後被内侍叫住,那内侍他不認得,可當時的他隻是個小小的戶部給事中,他誰也不敢得罪,于是他就一步步走到了丞相府。
薛磐還記得他是左腳先邁進丞相的,剛一進院子他就聞到撲面而來的花香,他沒去過禦花園,可他覺得禦花園也應該就是這樣了。
薛磐跟着内侍一路往裡屋進,雖說他心裡有懷疑也有顧慮,可是内侍的步子絲毫沒有停歇,他也不敢有所懈怠,最後他在丞相府的後院見到了初為人妻的蕭娉祎。
那時候應該是五月,阙州的五月已經是夏日的樣子,薛磐沒有見過從前的蕭娉祎,所以他隻覺得此時穿着披風将自己遮得嚴嚴實實的蕭娉祎是因為不想讓外男見到自己的身體。
薛磐恭敬地朝蕭娉祎行禮,他再擡頭的時候周遭已經一個人都沒有了,蕭娉祎讓他起來,他坐到了離她最遠的那個凳子上。
“薛大人今年三十幾了?”
“禀夫人,三十有四。”
薛磐額角已經滲出汗,蕭娉祎将他的緊張盡收眼底,她遞過來一個帕子,薛磐猶豫了半天還是接了過來。
“謝夫人。”
“叫我殿下吧。”
薛磐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随即他意識到蕭娉祎是讓他稱呼自己為公主而不是丞相府的夫人,他順從着應了一聲,“是,殿下。”
“薛大人家裡有個千金?”
薛磐心裡一驚,他不知道蕭娉祎為什麼突然提到他的寶貝女兒,可他又不敢不回答,踟蹰了半天從嗓子裡擠出一個“嗯”。
“該和霖兒差不多大?”
薛磐不明白蕭娉祎為什麼會一上來就拉近自己和他們姐弟倆的關系,他一個放在阙州都沒人會理的給事中完全不值得蕭娉祎這麼做。
“是,昭昭今年十四了。”
“昭昭,”蕭娉祎輕笑一聲,“大名叫什麼?”
“薛雯昭。”
薛磐咽了咽口水,蕭娉祎了然地點頭道:“薛大人定是很愛昭昭吧,這名字可有寓意?”
薛磐猶豫了一下,“取‘昭昭如願,歲歲安瀾’之意。”
不知道是不是薛磐看錯了,蕭娉祎聽到他這句話的時候眼眶紅了,但很快她别過頭去,笑着道:“真好,可有給她定好親事?”
薛磐動作一怔,帕子徑直從他的手上掉落,他連忙跪在地上謝罪,用自己的袍子反複擦拭着這塊潔白如雪的手帕。
“薛大人不用如此拘謹,隻當我是随便問問。我家弟弟這麼大了沒成個家,我這個做姐姐的該替他想想。”說着,蕭娉祎好似不經意般撫着自己的衣裙,“我們倆在先帝的衆多子嗣中實在太不起眼,若我不為他考慮,沒有人還會記得他了。”
蕭娉祎歎了一口氣後莞爾一笑,将臉上的陰霾一掃而光。
“不知薛大人這一路覺得丞相府布置如何?”
“陳設精美,布局精良,配丞相恰好。”
此時的薛磐已經有些急了,他能感覺到蕭娉祎在試探他,可他想不到自己身上有什麼東西是能被蕭娉祎看上的,就是他這條命也不用蕭娉祎如此大費周章,更何況蕭娉祎三句不離自己的閨女。
薛磐想要快些離開,他不想把自己的女兒推進火坑。
帝王家是好,錦衣玉食衆星捧月,可這日子不是尋常人能過的,這一腳要是踏進宮門,後半輩子就隻能做宮牆上的壁畫了。
薛磐他不求女兒憑一段姻緣飛上枝頭變鳳凰,他更希望自己的女兒能找個一般人家的書生,庸庸碌碌,一生無為也行。
“那薛大人可喜歡這宅子?”
蕭娉祎臉上帶着笑,可薛磐覺得她笑得滲人,蕭娉祎的這個問題根本沒有給他回答的可能,他隻好裝作惶恐的樣子又跪倒磕了一個頭。
“若是臣有哪裡做得不好,還請殿下明示。”
薛磐說完看蕭娉祎還是沒有反應,又試探着補充了一句:“或者殿下有用的找我的地方,我薛某肝腦塗地,全力以赴。”
“當真?”
薛磐磕頭的動作的停住了,他意識到自己掉進了蕭娉祎的陷阱,他顫抖着直起腰,臉上涕泗橫流。
“薛某隻請殿下不要為難我的妻女。”
薛磐的目光不敢在蕭娉祎臉上停留太久,可他還是看到了蕭娉祎臉上不經意漏出來的笑容。
“怎麼會,我還指望着與昭昭做妯娌呢。”